宮中沒有不透風的牆,皇帝去慈寧宮的消息自然也傳到壽康宮。
鄭太後的病情又加重了。
福泉小心翼翼地道:“說是從黃昏時便目眩不止,原本還能紮掙著用兩口膳的,這會子卻連床都下不來……”
心裏也埋怨鄭太後這戲碼演得拙劣,都說病去如抽絲,哪有像她老人家這樣的?若真那麼急,不該連夜去請太醫麼,怎麼先跑到陛下這兒呢?
壽康宮可還先住著一位沒出閣的鄭姑娘呢。
可誰叫鄭太後名義上是陛下養母,又是自小帶大的,連玉牒上都記了名,其實就跟生母差不多,陛下不能不顧念一個孝字。
福泉陪笑道:“您還是去瞧瞧吧,或許太後她老人家心懷開朗,一見您便好起來了。”
陸鳴鏑麵無波瀾,“傳朕口諭,將太醫院最好的聖手調去侍奉,若實在危險,朕再去不遲。”
福泉隻好答應著,陛下此舉也算全了鄭太後顏麵,回回如此,得寸進尺,陛下哪還剩得耐心。
況且,自從陛下登基以來,已接連提拔了幾位鄭氏官員,雖不至於同郭家分庭抗禮,比先前可風光多了——再說,郭家可是實打實用軍功換來的爵位,鄭家有什麼?全仗著裙帶關係混到現在,若鄭太後還不知足,那簡直是往陛下心口戳刀子。
陸鳴鏑卻不禁想起江都王府那樁舊案,有個乳母,本是侍奉鄭太後多年,後來不知怎的被打發出去,偶然又卷入官司,陸鳴鏑本想將她撈出來,哪知鄭太後卻一改往日溫柔慈和,力圖嚴懲,那乳母臨死前卻告訴他一樁秘辛,道是昔年鄭妃府上那個侍婢並非生產當日血崩,而是過了三天才死的。
其中蹊蹺,著實值得推敲。
隻是時隔多年,人證物證俱已湮滅,陸鳴鏑縱使心有疑慮,也不能就此認定乃鄭太後所為,何況,鄭太後對他也著實不錯,從未露出一點壞形兒,若真是那乳母刻意栽贓,那自己反倒成了不孝之人。
但也正因如此,陸鳴鏑多少有些芥蒂,對於鄭家舉薦的人也多少有些不快。
福泉從他會走路時就跟著他,對這位小主子的處境自然深表同情,自幼失恃,對於宮裏的孩子不知多少折磨,跌跌撞撞走到現在,也該有個作伴的人了。
福泉推心置腹道:“陛下,不管怎說,這皇後之位早晚得立的,您若不中意鄭小姐,那就從其他士族裏頭挑一個可心的便是,也趁早絕了太後的念頭。”
想了想,“其實太後娘娘的眼光也不錯,鄭姑娘品格端方,溫婉賢良,的確是上佳人選。”
陸鳴鏑哂道:“朕是娶妻,又非招女夫子,枕席之間還得聽人念叨麼?”
且他與鄭流雲雖沒見過幾次,聽宮裏人講起,已知這女子多麼有板有眼,完美得像個假人,又唯太後之命是從。縱使扶她坐上後位,也不過一個木偶傀儡。
福泉懂了,敢情皇帝喜歡鮮活有樂子的,遂含笑道:“郭姑娘口角俏皮,正合君意。”
陸鳴鏑不作聲,想起適才會晤,先前窗下聽她與鄭流雲拌嘴,倒是機靈多變,一見了麵不知怎的就正衿斂容起來,笑也不敢笑,動也不敢動,滿嘴頌聖之語,他有那麼可怕麼?
看來皇帝對兩邊都不太滿意啊。福泉也無法了,“禮部尚書大人為籌措選秀,送了各世家貴女的畫像來,陛下得閑時再慢慢挑揀吧。”
陸鳴鏑唔了聲,手指撫到案上一塊冰涼光滑的物事——那是西域使節朝拜時贈的人-皮麵具,據說可與肌膚密合,日光下看不出半分破綻。
也隻有在麵具下,他才能獲得片刻自由。
福泉離開後,一個人影驀然從簾後現身,倏忽消失不見。
太後用完膳慣例要小憩一會兒。
郭暖躡手躡腳地穿上披風出來,準備去上林苑看看新鮮,反正離此也不遠,應該能趕在掌燈之前返回。
采青有點擔憂,“姑娘,您真要吃孔雀肉啊?”
聽說孔雀是天竺國的聖物,雖說他國的律法管不到咱們大梁,可這樣美麗的生靈落入肚腹,怎麼想都有些不忍。
郭暖擺擺手,“你想多了。”
她也就是隨口一說,可沒認真打算用孔雀來入膳,別看鳥兒生得高大,除去那長長的羽毛,身無二兩肉,光開膛破肚就得費半天功夫,還不如雞鴨鮮嫩味美。
她倒是想碰碰運氣,看能否抓兩隻兔子——彼時調味品尚不發達,川菜在京城也不具盛名,麻辣兔頭是做不了了,五香的也很好吃呢。
采青:……所以還是圖口腹之欲,小姐生得花容月貌,行事卻如盜袥一般,明明小時候還不這樣,真是怪事。
她是勸不住的,主仆倆齊齊來到上林苑,湖麵驟冷,凝著一層薄薄的冰,當然也並未見著那傳聞裏美麗動人的白天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