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宮裏頭,”沈溫眼裏烏沉沉的,一時看不透情緒,“怕是座吃人的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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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君懷下朝歸來,遠遠聽見盼兒的咯咯歡笑從偏殿前院裏傳出,不時伴著呢喃哄聲,崔進隨同在旁進去察看過,很快出來稟報:“殿下,是孟側妃抱著小皇孫逗弄他,乳娘守在邊角,據她說太子妃與沈小將軍在寢宮暢談,於是她抱著小皇孫回避,可他哭鬧起來沒法,逢側妃路過,才哄了起來。”
“為何回避?”
崔進低眉窺著他臉色,小心道:“許是小皇孫哭鬧厲害,怕驚擾到沈小將軍。”
“沈溫何時歸京?孤竟半分不知,”晏君懷說著笑,眉眼沾染或有戲謔,也見幾點認真,“這京中孤也不嫌多他一人,他嫌孩童吵鬧?”
崔進啞口無言。
過須臾時刻,他隨同太子殿下往偏殿裏走,乳娘眼尖,一眼瞧見,連擺出誠惶誠恐,還未等殿下問起,又將方才的解釋娓娓道了遍。
晏君懷長身鶴立,朝服著在身上,依舊恍若明玉。
孟歡看見他臉上噙幾分笑,不那麼陰沉,遂抱著繈褓踱步他身前,將懷中稚兒給他瞧,微微笑道:“殿下,您看盼兒多乖,看見您,他更開心…”
“崔進,側妃抱了這些時日想必也累,將小皇孫抱過來,替她分憂。”
孟歡微睜美眸,似是不敢相信。
而崔進已上前,探出手將小皇孫接過,乳娘在旁看了,身子不住發顫。
直到晏君懷下令:“拿了最後的銀兩,便走罷。”
乳娘膽寒,連同孟歡亦如篩糠般發抖,過了片刻,紛紛想方設法開脫。
“殿下,小皇孫一貫黏太子妃,也黏側妃,這是好事啊,老奴抱著它,隻怕小皇孫的嗓子再啞,又拿他無可奈何,還請殿下明鑒…”
“殿下,”孟歡也道,“這件事是妾身不是,您莫要責罰於乳娘。”
晏君懷眸光陰鷙,聲沉下來:“日後記著身份,莫在盼兒眼前出現,他與你毫無瓜葛。”
孟歡望著他決絕轉身,霎時梨花帶雨,臉頰掛著清淚:“殿下說話好生令妾身心寒,盼兒是妾身的親生兒子,難道隻許姐姐接近,妾身看上一眼都成罪過?”
未等他回身,孟歡側身而走,邊踱步邊啜泣:“遵殿下令,日後妾身便不在外頭出現,免得礙著殿下同姐姐的眼。”
崔進看見太子斂去大半威嚴,微沉聲:“下不為例。”
孟歡腳步細碎,聽見後戛然而止,她餘光望得太子殿下不曾側目,仿佛這句說辭不過在彰顯仁慈。
她懂見好便收的道理,輕巧朝崔進走去:“全怪妾身不識臉色,仗著殿下寵愛無法無天,還請殿下包容,不過是否能讓妾身最後再瞧幾眼盼兒?”
崔進抱著小皇孫僵持在原地不動,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太子殿下的目光始終不深不淺,他沒說行與不行,他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舉動。
他漸漸回憶起昨夜在書房裏,孟側妃冒著風寒,來懇請殿下歇息。
太子生生拒絕孟側妃,隻是取下披風為她披上,繼而專心處理朝務。
孟側妃固執守候在旁,一等便是小半時辰,太子殿下擱下紙筆發覺身側人存在,也隻微微沉臉,並未說些什麼。
藉此想來,小皇孫是太子的逆鱗,若是觸怒,定將艴然不悅。
繈褓中的小皇孫眯縫著眼,孟歡掛著慈愛望他,唇角蓄滿笑意,又像是無心那般問:“殿下今夜,還是宿在姐姐寢宮中嗎?”
晏君懷眼眸微沉,孟歡有時候的確深得他心,可有時又愚蠢太過,如同她自己說的那樣仗著寵愛,簡直在恣意妄為。
“殿下,昨日裏是側妃的生辰,”一旁乳娘審時度勢,盯著他們眼色囁嚅道,“老奴一大早瞧見孟側妃在食用涼透了的長壽麵,心裏說不上滋味,才想著將小皇孫給孟側妃抱一抱,盼著能散去些孟側妃的憂慮。”
孟歡即刻又羞又惱,瞪向她道:“誰允許你在殿下眼前提起?”
乳娘登時噤聲,不敢多說半字。
崔進瞥見太子殿下轉眼,望向孟側妃淚痕未幹的臉,放緩聲調道:“若真如此,孤自會補償。”
孟歡喜出望外,施施行禮道:“那妾身備水待殿下來。”
崔進手中空下,同太子殿下走出庭院,石子路經日光曬成微燙,他心裏藏有的疑慮沒憋住:“殿下,若是讓太子妃得知,隻怕她又要難過一陣。”
“孤隻想將虧欠的,盡數彌補回來。”
崔進緘默,東宮中起初隻有太子妃一人,後來朝臣微詞下,太子殿下一改作為,時間久了,或許逢場作戲,亦或真正恩愛,他自身也根本分辨不清。
隻記得杏花春雨,太子殿下初見撐著傘肩頭仍被淋濕一半的孟歡,恍惚道:“她像不像從前的冬兒?”
也不知道,究竟彌補給誰,又是虧欠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