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前,乳娘將盼兒送了過來,沈融冬抱過他,乳娘傳話道:“太子殿下說了,不會再有下次。”
知道言下之意,是晏君懷不會再讓孟歡見著盼兒,沈融冬頷首過後,抱著盼兒往榻邊坐。
宮燈陸續滅掉幾盞,隻剩燭光微晃的最後一盞,沈融冬在昏暗光線下哼著兒時記憶尤深的歌,哄著懷裏嬰孩入睡。
他不像往常那般聽話,以往她隨意哼唱幾句,他逐漸乖乖睡下,但此刻閉著眼睛有一聲沒一聲哼唧,似乎是極度不舒服。
沈融冬讓綠竹提著宮燈過來,燭火微弱,照見盼兒的臉小得可憐,皺巴巴緊成一團,摸了把額頭,發燙到駭人。
綠竹心慌,一眼指出:“太子妃,這是溫病,奴婢幼年時家中沒什麼人照料,奴婢的弟弟,就是夭於溫病。”
沈融冬鎮定道:“去傳太醫,再將太子殿下請過來。”
綠竹後知後覺明白自己烏鴉嘴,慶幸太子妃沒怪罪,連摑了自身兩掌,同殿門口守夜的太監分路去行事。
太監領命穿過數條遊廊,一步不停來到殿下歇息處,門口的兩名宮人不識眼色,攔住他道:“這是戌時,殿下及側妃早已歇下,公公來叨擾什麼?”
劉裁從進東宮的那一刻起,太子殿下便吩咐了,隻要是太子妃的事,他都得當成天大的事來對待,哪怕現下太子殿下正同孟側妃在就寢。
他扯開了嗓子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小皇孫殿下發熱了,眼下太子妃一籌莫展,正抱著小殿下垂淚呢!”
說罷,他瞪了門口兩位宮人一眼:“若是耽誤了小皇孫,你們擔待得起嗎?”
晏君懷披上衣袍很快從中出來,隻見素來在沈融冬身側服侍的太監撲通一聲跪在地麵:“殿下,奴才方才說的便是全部了,這可怎麼辦才好呢?”
晏君懷走過他身旁,步履漸快,朝花攢錦聚的遊廊深處踏去。
“殿下,”誰知孟歡的聲音喊住他,倉卒過來,“妾身也要一道。”
她上前握住太子殿下的指尖,怎料他不動聲色抽離,孟歡的手心裏頓時一片冷寂,仿佛上麵殘存著的熱氣都是幻象。
“您不必如此為難,”孟歡徐徐笑道,“妾身也是惦記小皇孫殿下,即便隻在殿外望上一眼,能夠確保他安然無恙,妾身便心滿意足。”
晏君懷無動於衷:“孤去去就回。”
直至頎長的身影消失在遊廊裏,太監心急火燎地跟上,餘下兩名自知沒盡到本分的宮人,臉頰迎來火辣辣的兩掌,聽得側妃恨恨道:“要你們在這裏守夜有什麼用?”
餘光裏側妃死死扣住自身的手,臉上不複任何溫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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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太醫為盼兒診斷過,施針期間,他的臉仍然皺巴,稀疏的眉毛擰緊。
沈融冬心下不安,攥著錦帕一眼不落,正斂聲屏氣,聽得劉裁傳報:“太子殿下到!”
晏君懷踏過門檻,來到榻邊詢問道:“何時有的症狀?”
“臣妾抱著他,有一陣過後,”沈融冬道,“是臣妾的罪。”
“不過也有可能,病症早已潛伏。”
晏君懷聞言,緊緊鎖著她的臉,仿佛想從她臉中窺出答案。
“白日裏,盼兒一直在孟側妃懷中。”
晏君懷沉吟:“你的意思是,孟側妃虎毒食子,故意用盼兒誣陷?”
沈融冬抬睫,輕巧地注視著他:“所以臣妾除了傳喚太醫之外,更是請了殿下前來定奪。”
晏君懷莞爾,方才的沉吟恍若假象:“溫病一年常有,眼下好轉即是,太子妃何必較真根源?”
沈融冬麵不改色:“臣妾是在警惕這樣的事件,以免日後再次發生,況且盼兒是臣妾的兒子,若是有他人心存不軌,臣妾定不會手軟。”
晏君懷沒往她說的方麵揣測過,隻想盡快消去她的胡思亂量,但見到沈融冬神色認真,口中不免一鬆:“那你想讓孤如何定奪?”
沈融冬攤出手掌,掌心裏躺著張字條:“臣妾已讓乳娘將白日裏盼兒接觸過的食物一一寫下,荀太醫看過,其中並無哪兩種食物相克,但盼兒發病並非毫無由來,由此可推測,許是受了外界影響,譬如見風,又或者是接觸冷水…”
“夠了,”晏君懷眉頭微皺,變了臉色,“既無真憑實據,那麼想必是偶然,天底下哪會有親生母親存心去傷害自身的孩子?”
“孟側妃若是使得盼兒在臣妾手中發病,那麼待到殿下追責,臣妾的罪名便是照料小皇孫不周,殿下難保不會將盼兒交還於孟側妃撫養。”
晏君懷問道:“可孤今夜在側妃殿中歇息,她何苦鬧出這樣一場?”
沈融冬清淺一笑:“盼兒都在側妃寢宮,何愁殿下不會去?”
晏君懷怔忪。
她更笑靨如花:“即便此事殿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孟側妃一向受到殿下寵愛,怕是也不缺這一回兩回。”
晏君懷薄唇微抿住,他揭開床前帷帳,荀太醫正施完最後一針,額間輕鬆許多:“殿下,小殿下已暫無大礙。”
沈融冬同樣看來,望向床榻,唇角不自覺間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