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是雅事,鳳棲自然答應了。
她對溶月道:“拿我這裏最好的團茶來,全套家夥什兒也拿來。”
鳳杞也大大咧咧坐下來,看著鳳棲嫻熟地洗滌茶具,在紅泥小爐上放上銀銚子,俟泉水微沸,又開始研茶餅。
團茶品質很不錯,研細時就散發出清香。而泉水也開始“咕嘟咕嘟”滾開了。
鳳棲很忙,一邊舀出水來,一邊撤出爐子裏的炭,一邊把研細的茶末放入茶盞——但手揮五弦,目送歸鴻,絲毫不錯亂,嘴裏還在對溶月說:“溶月,你懂的,我喜歡自己調茶,心無旁騖。你出去候著吧。”
溶月出門的時候,鳳棲正在用茶筅擊拂,滾湯注在建窯黑釉鷓鴣斑的茶盞裏,淺綠色的茶湯被她擊出雲浪般的雪末,團茶的香氣頓時被激散出來,屋子裏都是沁人心脾的茶香。
鳳杞欣賞著,凝眸看著妹妹手中的茶盞,連呼吸都是屏住的。
鳳棲還會“水丹青”,隻見她手執小銀壺,衝開茶湯上的泡沫,白沫像畫筆一般,形成了一樹梅花的模樣。
鳳杞不由擊節叫好:“這茶湯,結靄凝雪,乳霧洶湧,香如龍麝,真是極品!”伸手來接那建窯茶盞。
鳳棲縮手,笑道:“就這麼白吃白喝呀?”
鳳杞笑道:“拿高雲桐的消息來換?”
鳳棲被他說中心事,嘴硬道:“哪個要聽高雲桐的消息?你拿那個斥候的消息來換。”
鳳杞說:“那個斥候自盡了。”伸手取茶。
鳳棲一愣,突然生氣起來,把茶盞擱在自己一邊,說:“府尹可真是吃幹飯的!”
鳳杞伸出一半兒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而後“嗐”了一聲:“人家求死之誌已決,府尹能有什麼辦法?已經打到半死,一句都沒招供,都以為他動彈不了了,哪曉得半夜趁獄卒喝多了睡得實沉,他居然把自己掛在柵欄牆上勒死了。”
鳳棲把茶盞遞到鳳杞手邊,說:“也竟是條漢子。”
等鳳杞喝了幾口茶,讚不絕口的間隙,她又問:“那麼,那個高雲桐呢?”
鳳杞說:“被逐出京師的人,悄摸摸又回來,自然是從重判處——府尹說,八成是刺配軍流。”
鳳棲呆了呆:“他是為了捉拿敵國的斥候才回京的!何況——”
她心裏暗搓搓有些懊惱:要是自己那時候不做張做智地戲弄他,非逼得他回京,他可能也不會被府尹安上罪名,更不會罹獲“刺配軍流”這樣的重刑——對一個讀書人而言,麵頰上刺上表示恥辱的青印,流放到邊疆軍隊裏服刑,麵子沒了,一生也毀了。
不是說廣開言路嗎?
何至於此!
她對鳳杞:“哥哥,你幫我想辦法!”
鳳杞肩一聳說:“我能有什麼辦法?”
鳳棲道:“誰不知道你是官家心中太子的人選!即便是你自己不做聲,總有人想要巴結你吧?你遞個話風出去,總有懂意思願意替你辦事的人。又不是什麼朝中大員,怕影響甚廣,隻不過一個被褫奪了身份的太學生,靜悄悄讓他滾回老家去不就結了?!”
鳳杞隻能苦笑。
被鳳棲逼急了,他說:“好妹妹,我不敢。”
鳳棲看他這沒出息的樣子,哭笑不得。
欲待再勸,卻見溶月慌慌張張地在外頭敲門:“娘子,娘子,王妃來了!”
鳳杞頓時頭一縮:“糟了!”
鳳棲起身:“親兄妹,一起喝個茶,有什麼糟了?”撫了撫衣襟,撫了撫頭發,又看了看縮頭縮腦的哥哥一眼:“怎麼?哥哥不去迎接?我這裏一沒地方躲,二沒地方跑,出去拜見還少挨點罵。”
鳳杞也隻能起身,跟溶月往院門口迎接。
周蓼尚未進正屋門,從抄手遊廊一路緩緩地過來,一如既往地皺著眉,到處挑刺。一會兒嫌地掃得不幹淨,一會兒嫌草木修剪得不好,一會兒又嫌丫鬟婆子儀態散漫……一路冷著臉指責,唬得粗使的丫頭婆子臉色都變了,戰戰兢兢把腰躬到好低,一疊連聲地隻敢回答:“奴知道了,立刻就改!”……
周蓼終於走到正門,恰好兄妹倆也到了正門,齊刷刷請安。
周蓼習慣性地眉頭一皺:“你怎麼在這兒?”
鳳杞支支吾吾,鳳棲幹脆代他回答:“哥哥難得回來,女兒請哥哥喝茶呢。”
周蓼這才微微笑著:“可不是呢!難得回家!平時有空也不回家讀書,隻知道花街柳巷裏躥。”最後聲若不聞地歎息:“有其父必有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