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杞知道必要挨罵,也早就被罵皮了,應對的話張口就來:“母親教訓得是!兒子這陣確實疏忽了,未能好好讀書,以後再不敢了!”
這嫻熟的一套隻換來嫡母一聲恨鐵不成鋼的長歎:“大哥兒,這話,我耳朵已經聽出繭子了。你要真有好好讀書的心,首先是別去勾欄瓦肆呀!”
轉臉又看鳳棲:“倒是亭娘別每天就知道讀書,女子無才便是德,難道不該是學著管理家事?你看看你院子裏這個髒亂!哪裏像王府郡主住的地方?”
鳳棲四下望望,雖然入秋,草木蔥蘢,飛蟲飛鳥時見起落,這院子不美,卻是自然的。她說:“母親,我覺得挺好的。”
周蓼愈發皺眉,嫌棄地看著這個庶女,好半晌才笑道:“你這脾氣,還是要改改。”發足直朝裏間而去。
鳳棲看見她和哥哥喝茶的一套器具還擺在桌上,忙說:“女兒正在點茶,母親要不要也喝一盞?”
周蓼說:“不必了,我有正經事。”轉身在首座上坐了下來。
見兒女兩個侍立在一旁,周蓼的語氣和緩了一些:“亭娘,咱們一家子總算在京裏團聚了。我自打嫁給你爹爹,就跟著他就藩,已經二十年沒有回京,如今物是人非,因而一草一木,見之淚落——這樣的情緒,也很難為他人所理解。”
她拭了拭眼角的淚,重又正襟危坐:“宮中聖人(皇後)打算召集在京的宗室家眷後日齊聚會寧殿過寒衣節,祭祀及家宴。前頭在預備著打仗,估摸著也是動員宗室和官員的家眷捐寒衣到北邊,做個朝廷敬重將士的意思。”
鳳棲不由注目嫡母:“怎麼,我也要去?”
她是家中庶女,一般這樣的機會都輪不到她,她也討厭這種應酬。
周蓼說:“你不去,我巴巴兒地跑過來做什麼?”
鳳棲暗自撇了撇嘴:“隻怕女兒上不了台麵。”
周蓼道:“上不了台麵,趕鴨子上架也要上了。就像你哥哥,再怎麼的,如今也得跟著官家和宰執們學著處政之道。”又瞥了訕訕的鳳杞一眼。鳳杞隻能摸摸鼻子,掩飾自己的尷尬。
周蓼見鳳棲還有想說話的意思,搶先打斷道:“我不是來聽你同意不同意的。是怕後日你出客沒有適合的衣物,特特來瞧一瞧。”
轉臉吩咐在一旁戰戰兢兢伺候著的溶月:“那丫鬟,把亭娘最好的衣服首飾擺出來,我來給她挑一挑。”
每年公中分緞料、做衣服、打首飾,都不會短缺了鳳棲的份兒。
但看著擺開一整張條榻的各種衣裙,周蓼還是皺眉說:“怎麼就沒正經能出客的衣裳?亭娘你日常也太不經心了,任著這些奴才們糊弄你!”
歎口氣又說:“我找兩塊好料子,給你現做吧,好在是後天,叫手巧的丫鬟婆子挑燈熬夜做,應該也來得及。”亦不容鳳棲同意不同意,就這樣定了似的,轉身又走了。
鳳棲一陣氣悶,對嫡母又無從撒嬌,隻能斂衽施禮相送。
鳳杞在一旁說:“母親對你還是挺好的,她這人刀子嘴豆腐心,說話雖不中聽,一向做事倒是公正。”
鳳棲道:“我不喜歡事事被掣肘。”
鳳杞說:“所幸你還不在朝裏,不然才曉得什麼叫事事被掣肘!小丫頭,不如意事常八九,能與人言無二三,這才是正理兒!”笑嘻嘻做了一揖:“謝謝妹妹的好茶。”
鳳棲說:“哥哥不妨多問問府尹高雲桐的事。”
鳳杞說:“我問了又沒有什麼用。”
“問就是了。”
鳳杞無奈笑道:“好吧,我幫你打聽著。不過得罪了章誼,估計他沒好果子吃的,之前迫於太學院裏洶湧的群情,章誼勉強讓他逃過一劫,這次好容易又找著機會,豈能便宜了他?”
鳳棲低著頭收拾擺放茶具的小案,半晌才說:“雖我不殺伯仁,卻總是我挑起的事端。縱然幫不了什麼,曉得他怎麼樣,也算是我緩一緩心裏的慚愧。”
“他自找的,你何必自己擔負這個責任?”做哥哥的搖了搖頭,大概在心裏嘲笑妹妹的迂腐和執拗。
鳳棲不語,一如既往的一臉漠然。
而心裏,卻油然浮現起幾天前那個布滿幽暗暮色的良夜。
看不清他汗血汙濁的麵孔,卻感覺到他星星般的眸子和身上凜冽的翰墨的氣息。
暗自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