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節的車駕辭去,從巷道繞到了晉王府的東門。
東門那裏還未及認真修葺,隻有一個年紀很大的門子百無聊賴地坐著,眯著眼睛仿佛是睡著了,聽見牛車過來的動靜,那雙眼睜了睜,又見那牛車隻是停在路邊,就又閉上眼睛養神。
高雲桐下車,恰好看見門側的高牆伸出一枝梧桐,黃葉滿樹,隨風而飄。失修的舊宅牆上長滿荒草。他不由動聲吟道:
“猗猗梧桐樹,前日繁花馥。
西風不相饒,影疏不可暴。
坐看一葉落,餘懷念群木。
漫有千歲憂,流光如急轂。”(1)
沈素節歎了一聲,說:“太傷懷了,唉,嘉樹,我實在為你不值。”
高雲桐隻笑笑,順著牆走了幾步,說:“沒什麼值不值的。但是北盧動向堪憂,她上次那套‘借屍還魂’的技巧用得不錯,以我做誘餌,哄得斥候入彀。府尹您想必知道,派斥候,沒有隻派兩個的,隻是彼此呼應的法子我們不知道罷了。”
沈素節笑道:“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
誇他的話還沒說完,高雲桐“噓”了一聲。
高牆裏傳出侍女焦急的聲音:“娘子,東苑的秋千年久失修,有危險呢!”
鳳棲清亮而任性的聲音也很好辨認:“這兒也危險,那兒也危險,天天猴在宅子裏就不危險。哼,隻等著哪一天虎狼眈眈、群兵環伺,深宅大院裏的女孩子們就不危險了?”
那侍女明顯聽不明白,嚅囁道:“娘子的話,奴聽不懂……可是那秋千的繩索還沒有換,萬一斷了……”
“西風不相饒,影疏不可暴。”鳳棲望著不遠處高大的梧桐樹說,俄而笑起來,“真是,我不打秋千了,我就是來散散心。”
溶月放下心來,亦步亦趨牢牢跟著鳳棲。
鳳棲問溶月:“你記不記得入京那一夜斑鳩鳴聲之後是什麼聲音。”
溶月除了自家主子,什麼都懶得關心,自然說:“奴壓根就沒注意。”
鳳棲說:“後麵的聲音啊,我一直以為是啄木鳥。不過再一想呢,如果斑鳩不是夜行的鳥兒,啄木鳥也不是啊;如果斑鳩叫聲是斥候們的暗號,那啄木鳥的聲音不正好和鼓聲一樣?”
她突然就聽見“篤篤”的聲音,又清又脆,短促清晰。
鳳棲不由抿嘴一笑,然後說:“節奏呢,也挺特別的。你聽聽看。”回顧著當時的聲音,巴掌像打拍子似的拍出節奏。
溶月笑道:“娘子應該向大王借一對檀板來試試,簡直吟詩唱歌兒似的。”
鳳棲挑眉說:“你不說,我還沒覺得;你一說,好像還真是。”
三拍,六拍,七拍,五拍……
鳳棲凝神又試了一遍,心裏緩緩浮現了一闕詞。
“是了……”她緩緩道,“兩個斥候被擒後都沒有開口說話,但我們交流,他們都聽得懂,漢語的造詣應該不差。”
外麵那人應該在點頭,雖然看不見,也能猜出來。
而溶月在勸她:“娘子,心情不好,散散步也差不多了,外頭冷,萬一著了風,又是奴的不是。這地方又接近院牆,王妃內外防範甚嚴,又會不高興的。”
鳳棲覺得自己像個錦衣玉食的囚徒,歎了口氣,望了望王府的高牆,望了望那棵颯颯的梧桐樹。
牆裏佳人,牆外車馬轔轔。
沈素節聽著禦夫駕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呆坐車中一言不發的高雲桐:“怎麼了?什麼意思啊?這就走了?我怎麼糊裏糊塗的,你倒像什麼都明白了?”
高雲桐捧著斥候小鼓,半晌才說:“北盧自百年前與我朝簽訂盟約,交好日久,兩國互遣來使,互相朝賀,一百年來起碼有八九十年明麵兒上的關係是很不錯的。我國的音韻、文字,他們也很熟悉,兩國交界的幽燕之地漢人更是已經習慣於往來從商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