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蓼不由躊躇了:女兒家見外客,怎麼說都有些不妥,何況還是個金尊玉貴的郡主。
但沈素節客客氣氣,事情看起來又很重要,她若貿然打檔,又怕真誤了事,甚或耽誤了兒子鳳杞的前程。京城官員多,關係盤根錯節的,最好是誰都不得罪,隻栽花不栽刺——所以,即便是權知府尹,也須得客客氣氣的。
她隻能小心探問道:“在王府裏,雖不怕那賊囚徒有什麼過格的舉動,但畢竟說出去不大好……”
沈素節輕笑了一聲:“王妃,恕下官直言,高雲桐雖不為東府章相公所篤信,但以他在汴京的名望,絕不至於是宵小之輩。”
周蓼原本不認得高雲桐,但這些天反複地聽人提及這個名字,倒也留了印象。她沉吟片刻說:“既然沈知府肯打包票,我肯定是篤信的。如果事關國事,我也少不得讓四郡主配合知府問話。”
沈素節立刻弓腰行了個大禮:“下官多謝王妃!”
起身又一個大禮:“那麼下官先行告退,稍後送高雲桐來府上問話。叨擾了!”
等外人走了,鳳棲看周蓼還定定地坐著出神,她從屏風後繞出來,斂衽屈膝:“母親。”
周蓼失神的模樣陡然被拉回來,看了鳳棲一眼,問:“今日來得這麼晚!怎麼,跪了一炷香,膝蓋疼得不能走路?”
她說話總帶著一些厲色,鳳棲又是個孤傲的,入耳覺得很不舒服,撇撇嘴半日才回複:“女兒也沒這麼嬌貴。”
周蓼又著意打量了鳳棲一眼,才說:“眼兒還腫著呢,怎麼也不用熱水熥一熥?你呀,還不嬌貴?隻不過是假模假樣地跪了一小會兒,倒哭了一盆眼淚了吧?”
鳳棲不想回答這樣咄咄逼人的問題,垂下頭不說話。
周蓼既有些壓服了她的痛快感,又甚是瞧不上她死氣沉沉的模樣,自顧自喝了幾口茶,方說:“官家那天也格外留意這件事,你聽官家的口氣,隻怕厭惡高雲桐已經很久了——這種讀書人慣好沽名釣譽,卻不懂國計民生,逮著什麼都能大放厥詞一番,偏生言必孔孟,叫人不好駁斥,隻覺得他們幼稚無知。”
她一口氣批判了半天,才又喝了一口茶:“我一口氣說這麼多,是要提醒你,高雲桐宜踩不宜拉——官家厭惡的人,你也拉他不了——所以,一會兒沈素節帶著高雲桐來對質,你端著點,能推脫給他的就推脫給他。指不定中了平章事的下懷,於我們家也有利。”
鳳棲忍不住抬頭:“咦,那不是叫樞密院那裏不痛快了嗎?母親不是還想著和宋相公搞好關係?”
周蓼說:“幼稚!宋綱那裏已經沒法子搞好關係了,若是再得罪章誼,憑我們是王府,是官家的親弟弟家,也抗不過他們兩家子去。”
她歎息一聲:“你爹爹仍是任事不管的樣子,我卻不能不管這些雜事。亭娘,你說我難不難?”
鳳棲隻能說:“母親不容易。”
周蓼遇到知音般點點頭:“你知道就好。一會兒沈素節帶那個高雲桐來,話裏話外等你說點什麼,你就放大膽子說。沈素節滑頭得很,又不知道是誰那邊的,你寧可得罪宋綱,也不能得罪章誼。反正那廂區區一個被革除功名的太學生,是無論如何翻不了天的。”
接待高雲桐,也還在王府的花廳。
僅半個時辰,高雲桐就被沈素節帶來了,他沒有枷鎖,散穿著麻布夾棉的直裰,束發以一塊黑紗,臉上仍有些青青紫紫的痕跡,但畢竟已經不是初見那天的狼狽。
藏身在屏風後的鳳棲仔仔細細地看他,覺得不失為一個英氣的小夥子。但她的性格素來寡淡,無聊時聽戲看話本,對那些男女情愛的內容也從來不感興趣,此刻別的想法一概沒有,隻是仍然很好奇。
沈素節對珠簾後的周蓼施一大禮,而後高雲桐亦是長揖。沈素節解釋道:“王妃,高雲桐雖被執,到底還是太學出身,下官以為不適合長跪問話。”
周蓼笑道:“極是,我家大王也敬重讀書人。”
她在簾子之後,銳利的目光在高雲桐身上掃了掃,笑得越發冷漠:“你們問吧。”
“是。”沈素節拱了拱手,對屏風後的鳳棲問道:“敢問郡主,捉拿北盧斥候的那一晚,消息都是高雲桐說的麼?”
鳳棲回顧著,緩緩答道:“不錯,我車行在小路上,救了他,他不讓我的禦夫點燈,說怕招人的眼。後來又說,他遇上了斥候,看紋身,是北盧的人。”
“然後呢?”
“然後我就捆了他當誘餌,活捉了兩個北盧的斥候。”鳳棲說,“第二天車子到了京城,城門口勘查時,發現其中一個死了。高雲桐說是溺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