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哪裏!”鳳霈親自為他斟上酒,“我也一直在鄙國北部藩鎮,京裏的風俗我也不大講究,大家自在快活就行了。來來來,先嚐嚐我這酒——王府自釀的,真正的紫金泉酒!”
溫過的酒濃香撲鼻,原來有些冷漠的溫淩頓時被酒香吸引了,不覺就舉盞喝了一口,然後叫了聲“好酒!”
“王府家伎遠不如教坊司,粗曲粗音,讓大王笑話了。”
屏風前,琴、簫、笛、鼓、笙……一一排開,王府家伎們身著清豔的衣飾,曲調悠揚而起,領頭唱歌的女子聲音柔婉,唱詞也典雅。
侍女們在溫淩盤中排菜、杯中斟酒,其他時候捧著溫熱的手巾、漱口的清茶在一旁候著。
酒過三巡,涼菜撤下,又是三十二道熱菜和點心,溫淩看著眼花繚亂,不由說:“中原果真好享福!”
鳳霈看溫淩的眼睛在屏風前一個個家伎麵前滑過,看不出他目光中的意思,隻覺得一雙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
這夷虜大鬧朝宴的事自然盡人皆知,想必不僅心狠手辣,在女色上也不會“嫩”,而他一雙眼停留在彈琵琶的家伎臉上最久——這家伎素來是鳳霈很喜歡的一個,但此刻少不得忍痛割愛,笑著說:“大王,那個彈琵琶的,名叫鄭青青,有幾分顏色,大王如果覺得不錯——”
那鄭青青臉已經發白了,笑容僵硬。
溫淩笑道:“晉王把我當急色鬼麼?剛剛青青小姐的琵琶曲,好像有兩個音彈錯了。”
鳳霈鬆了一口氣,亦笑道:“是呢,不想大王還通音律?”
溫淩笑道:“粗通而已,騎射之餘,總要有放鬆的法子,音韻之美,最宜養神。其實,我們靺鞨,有群山,有大湖,林間獵人漁人的歌,山裏姑娘們的歌,也好聽得很。”
左右晃晃腦袋,他說:“好像沒有鼓?”
他倒也不怕醜,就用手中的筷子一下下敲擊在瓷碗上,發出琅琅清脆的聲音,而他悠揚曠遠的民歌也響了起來:
“臻蓬蓬,臻蓬蓬,
外頭花花裏頭空。
但看明年正二月,
滿城不見主人翁。”(1)
聲音粗獷,但歌詞卻帶點俏皮,給他這個高大威猛的漢子唱起來,竟有些諧趣。
屏風後藏著的女眷們,終於有一個不小心“噗嗤”笑出聲來。
溫淩的目光盯著那屏風,而後扭頭對鳳霈:“今日,尊府的女眷已經看了我大半個時辰了,不過相親嘛,可以的。不過——”
他那雙鷹翅淩空般的粗長眉毛一挑:“不過僅你們看我,我卻看不到那個要嫁我的人,不知美麗還是醜陋,覺得有點不公平啊。”
相親時男家看女家其實也是有的,委婉地暗示後,女家找一個機會讓女兒露個麵。
但是這樣貿貿然提出就失禮了。晉王府這樣尊貴的人家,女眷更是輕易不會露麵。
鳳霈難堪的笑容凝結在臉上,端著酒杯的手空舉著,一時大腦空白,都不知道怎麼駁斥他。
鳳棲的聲音從敦厚的屏風後悠然傳來:“妾蒲柳之姿,隻怕入不了大王的法眼。”
溫淩對她的聲音很感興趣,笑道:“想必貴國主也不會特意選個醜的來膈應我。”
鳳棲帶著笑聲音說:“那你還看什麼呢?”
溫淩隻頓了一頓,突然笑起來,喝了杯中的酒道:“郡主的聲音,已經讓小王很好奇了,迫不及待想看一看未來的新婦。”
鳳棲說:“六禮未定,還談不到那一步。”
溫淩說:“小王看滿意了,自當為兩國的協作赴湯蹈火。”
鳳棲在屏風背後有一會兒沒說話。
再開口時說:“如此,請花廳的其他人避一避吧。”
鳳霈看向他的客人,而溫淩一頷首,晉王便也一揮手,把侍酒的丫鬟、唱曲的家伎全部揮退了。屏風後麵一陣窸窸窣窣,屏風腳下五彩斑斕的裙子隻剩下一條淺碧色的。
鳳棲知道畏懼害臊亦無用,索性大方落落的,緩緩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垂著頭給溫淩道了萬福。
溫淩不覺鬆開那直硬挑起的雙眉,唇角噙了一絲笑,而後自己給自己滿斟一盞酒,舉杯道:“郡主妙人兒,也值得浮一大白!”
鳳棲冷冷道:“大王這話,是這段日子在瓦肆裏學的?給當紅姐兒起哄,就是這樣子的。”
溫淩頓時有些無措,放下杯子賠笑道:“不好意思,我確實是不通貴地的風俗。那麼,如果由衷地要讚一位女郎,怎麼說才合適呢?”
鳳棲道:“巧言令色,鮮矣仁。大王怎麼說都不重要。若未來兩家結親,為夫婿的肯對妻子、對嶽家坦誠相待,那做的遠比說的牢靠得多。”
溫淩警惕心極強,頓時又挑起眉,問道:“那怎麼樣才算是坦誠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