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節 跳蚤書市紀事(1 / 2)

總覺得這幾年活得有點沉甸甸的。

一日翻閱晚報,忽有一行大字跳入眼中:“上海圖書館新書展銷廳為著書立說的學者排憂解難,特舉辦‘學術著作跳蚤市場’……”眼前一亮,心頭一鬆,頓悟近兩年裏不自如不瀟灑之部分原因了——我欠著兩筆債呢!

其一,三年前與友人合作編了一本辭典。數十萬字的文稿交出後,出版社來信說要作者包銷若幹,一部分充抵稿酬,一部分需將書款回繳。後來書出了,後來與友人使出渾身解數賣出去一些了,後來有幾百本一直堆著,我們終於一籌莫展了。出版社於是常常來信索款,我於是時不時地想起欠了公家一筆債務:心頭自不免沉甸甸的了。

一事未了,又生一事。因為深感兒童文學理論建設之薄弱、教材之奇缺,況且與友人合作得也愉快,於是便又冬戰三九、夏熬三伏地編了一套三冊共一百四十萬字既有理論又有作品選讀的書出來。書出來了包袱也便背上了,因為稿費又是以書支付的。大堆的書堆在屋角落裏、沉甸甸地壓在我心上——身為此書的發難者,我自覺欠了勞苦數年卻總也得不到那幾文辛苦錢的友人們的債。

圖書館欲開設售書市場的硝息不啻是為我卸除心靈負荷啟開了一道光明之門。

我決定一試——盡管那“跳蚤”兩字總覺得有點刺眼。

合作做學問的友人願同往。相約在很**地坐落於很繁華的南京路上的圖書館門口見麵。見麵時發現他刮了胡須,換了衣褲。拘謹的打扮反而顯示了他內心的不平衡。日常的灑脫和幽默還沒等到進場去學跳蚤便已蕩然無存。

中國士大夫式的自命清高重文輕商唯恐有辱斯文不為五鬥米折腰等等等等,幾千年文化積澱所造成的心理壓力,使三十幾名包括我在內的很鼓了一番勇氣才報名前來的著作者們,在剛邁進標有“跳蚤書市”的大廳時,步態都有點僵硬,微笑都有點尷尬。

主辦人以他的坦誠和熱情撫慰了三十幾顆心。他姓章,五六十歲了,幹了一輩子的書店活。他花白頭發紹興口音滿麵善相。他擺著桌子端著椅子拎來了熱水瓶對大家笑臉相迎。他請來了記者請來了電視台並且向顧客們大聲地介紹道這位是某某教授那位是某某研究員,這裏都是有成就的學者。他使一顆顆忐忑的心找回了自己的位置。世俗的傳統的觀念如一丈大水退下了八尺。書市熱鬧了起來。我瞥見章師傅退到一邊去揩抹他頭上的汗水。我永不會忘記這位普普通通的書店工作人員。

我的右側坐著一位老編審。他熟諳中外文,曾將魯迅作品和杜甫詩歌譯介到國外。他同時又是一位作家,如今在出售自己的詩集,因為出版社要他自銷千冊。我的左側是位中年學者,社科院的,為寫成那本美育專著,曾在徐家彙藏書樓足足泡了三個春秋。東首一位我認識,是華師大專攻人口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