薈萃的人才擺出了一副做生意的架勢。老編審的案頭煞有介事地擱了一隻放零錢作找頭的紙盒。有人來翻他的詩集了,他馬上欠起身子發出被人賞識的微笑。買賣雙方僅隻交談幾句,老編審便如逢知己般執意不肯收錢,把簽了名的詩集贈送給人家。午間他去了趟廁所,途經一個新書展銷廳,流連忘返許久後掏腰包買回了一本可抵十七八本詩集之價的辭書。傍晚,他那也幹翻譯出版工作的妻關切地為他送來一件羊毛衫,很內當家地詢問一天之營業額。老編審呐呐了。我笑著代他回答:售出三冊,贈出近二十本。那三冊書款,還是讀者堅持著往那隻紙盒裏擱了進去的。中國的知識分子嗬!
四
“跳蚤市場”是外來名詞,主要特征以乎在商品價格的可浮動上。這個“跳蚤書市”卻很少討價還價。不但是賣者,便是踏進了這大廳的買者,也大都是不樂於不習慣於或者說是不忍於討價還價的。一位買了我的折價書的中年男子一麵遞錢,一邊很慚愧很惶恐地作著解釋:“真對不起,一個月就這麼點錢……”我收著他那帶著體溫的人民幣,不敢抬起眼睛看他。我覺得自己的眼睛濡濕了。
五
兒子送飯來。午餐時分,大廳裏格外地冷清。坐在自己著作後的作者們嚼著自備幹糧。兒子周遊各攤,掃描著書和書的主人。他也在念中文係,也喜歡動筆爬格子。我憂心忡忡地望著他。我不知道他在這“學術著作跳蚤市場”裏看到了榜樣還是看到了教訓。我希望是前者。待他返回到我麵前,我把那位老編審的一首題名為《駱駝》的詩翻給他看:“願意在無垠的荒涼中播種文明/厚厚的肉趾敲出曆史的回音/把沉睡的寶藏、圮毀的城堡敲醒/沙柳會笑著歡迎繁花以錦。”
兒子讀了,麵無表情。他默默地翻過幾頁,轉而將兩行詩指給我看:“蠟燭在自己的微光裏/滴著快樂的眼淚。”
六
書市曆時三日。收攤了,我很笨拙地包紮著還必須運回去的書。友人忽興衝衝進入,邊幫忙邊告訴我,本市某出版社正在考慮接納我們合作編寫的一本述評港台文學的書。我抬頭仰望他那張容光煥發的臉,不免詫異:“當跳蚤還沒當夠?”他如遭棒喝,變了臉色囁嚅道:“這一回,這一回大約,總不至於吧……”
但願如此。
19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