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浮世喜歡辭嬅,但辭嬅對我念念不忘。
多年後,我和她在上京重逢,我直截了當地告訴她,周玥的胸膛空無一物,那裏本來裝著一顆炙熱的心髒,但現在,那顆心已經被活生生地剜去了。既然已無心,又何談與人交心?該與辭嬅交心的,另有其人。
我腳步微亂,踏入這一片一望無際的梅花林,按照過往的記憶,來到了一棵梅花樹下。
當我輕輕抬頭時,看到的是幹枯與暗澤,光禿禿的枝頭竟然吝嗇到不肯開一朵花。
梅花林裏的梅花皆已盛開,紅白兩色花瓣隨風飛舞,如同仙境。
唯獨這一棵,已經很多年沒有開花了。
“你還是怨恨我,對不對?”
我呢喃著,忍不住靠著梅花樹坐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身上已經覆蓋了滿滿一層厚雪和梅花瓣,幾乎要把我淹沒。
一陣窸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入我的耳中。
我緩慢抬眼,在漫天風雪中,看見了穿著雪狐大氅的阿瑾。
“那天,我發現她和薑問黎的骨灰不見了,是你把她葬在了梅花樹下對不對?”
我點點頭,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卻依然笑不出來。
“老師,”不知從哪一年開始,阿瑾開始稱呼我為老師,“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吧!”
阿瑾輕輕撫摸著那棵梅花樹,目光充滿懷念。
我們離開如意穀之後,我並未直接回到苗疆,而是前往仙霧林島。
我對島主說,我想要查看白婍的卷宗。
島主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很快,就親自搬過來一堆厚厚的卷宗。
我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才將這些卷宗看完,看完之後,我沉默了很久很久。
島主不知何時走到我麵前,手裏拎著一個酒壺。
他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但他此刻,卻一口一口呡酒下肚。
“阿玥,真的不打算留在仙霧林島嗎?”
我輕輕瞥了他一眼,並未回答,但是他肯定早就知道我的答案。
島主忽然笑了一聲,站起身來,拂了拂衣袖。
他轉身離去時,不小心將一冊卷宗踢了出來。
我低頭一看,是她在進暗淵閣之前的經曆,卷宗記敘的內容很少,大部分都是空白,隻有寥寥幾句,說她是魔教之人。
島主指了指地上的卷宗,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南宮姹蕪和白婍明明是至親姐妹,為何會有這樣截然不同的命運?”
我猛地抬頭,內心有狂風巨浪席卷而過。
“什麼姐妹?”
“你不知道吧?要怪就怪伶舟起,他之前親自潛入仙霧林島,把這冊卷宗的大部分內容銷毀了。”
從島主的口中,我終於得知了白婍在未遇見伶舟起之前,過的究竟是什麼生活。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抱著這些卷宗回到了苗疆。
我最終活到八十七歲,人們都說,年齡越大,越容易回憶往事。
但於我不是這樣的。
我在最初幾年,還常常夢見父親、陵蘇、韶之、大哥、朱老師以及蕭無言他們,但後來,我幾乎不再想起他們。
我每日將自己埋頭於政務公事之中,本以為強弩之末的身體,竟然硬生生捱到了八十七歲,比阿瑾活得還要長久。
在苗疆,我殺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在我救下的人中,有一個前任苗疆的女兒,她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折磨得很慘,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在我臨死前,我任命她為下一任苗疆蠱王。
我終於能夠安心離開了。
我的魂魄似乎飄到了冥界,又似乎依然待在自己那個陰暗的房間裏,眼前是泣不成聲的新一任苗疆蠱王。
我模模糊糊看到一個衣衫破爛肮髒的小女孩,她坐在雲霧繚繞的懸崖上,雙手蓋住通紅的眼睛,哭得很是淒慘。
她一直在說:“娘親……不要拋下阿婍……娘親……”
我恍惚間朝她伸出手,宛如那一年周府,姹紫嫣紅的花園之中,女孩跌倒在地,她朝他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