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斜的時候,裴屹舟回來了,脫去了官服,一身靛青色常衣,比下午時分和氣得多。
抬眼見芙蓉樹下搭了一方大桌子,上置兩口鍋子。
一口是紅鍋,看上去香鮮麻辣、紅紅火火的,辣椒與花椒融在一起的香味,刺激得人滿口生津。
另一口是山菌鍋,用了七八種蘑菇熬製,湯色清亮,清淡怡人。
兩口鍋子,都在下麵炭火的加熱下咕嘟咕嘟翻騰著,各色香味飄得滿院子都是,甚至引得牆外不知哪裏的狗“汪汪汪”直叫。
除了這兩口鍋子,桌子上還擺滿了各色小碟子,滿裝了牛肉、牛肚、黃喉等葷菜,以及藕片、海帶、鮮筍、豆芽、平菇等素菜,又有蒜末、小蔥等等各色調料。
裴屹舟的心思全被這兩口鍋子攫走了,白日在縣衙裏的事兒俱拋諸腦後。
若以人為喻,紅鍋便是北地清健少女,長發高挽、纖腰緊束,縱馬塞外、獵鷹密林,一派颯爽英姿;清湯鍋則是南方煙雨中的嬌羞碧玉,午夢初醒,手倦拋書,柳眉櫻唇,吳儂軟語,細吟春日小調。
那做出這兩道鍋子的巧手呢?那姑娘總是怕他得緊,從不在他麵前露了真章。
正想著,裴靈萱、秦嬤嬤、冬青皆出來了。
靈萱與冬青兩個,往桌子上一圍,按著各自喜好打了調料——他們自入了蜀地,也愛上了本地的吃法,以小蔥、芫荽、蒜末打底,另加香油。
秦嬤嬤卻端著一碗湯,笑眯眯地送到裴屹舟麵前。
“少爺這陣子辦案子定辛苦了,我下午與曉珠出去買菜,買了些藥膳,特意熬了一下午呢,快嚐嚐。”
裴屹舟一看,黨參、黃芪、枸杞,皆是大補之物。略略想了一下,卻道:“現下有些燙,先吃飯吧。”
曉珠恰巧從廚房裏端著牛肉丸子出來。秦嬤嬤望了她一眼,再望著裴屹舟,笑眯眯道:“吃飯,先吃飯!”
這些小動作,裴屹舟全然看在眼裏,略一思忖,便懂了這用心良苦的老嬤嬤的意圖,麵上卻不顯,慢條斯理地夾起鍋中的海帶。
曉珠低著頭端上了手打牛肉丸子。見大家都大大方方地坐著,也有些別扭地坐了下來。要知道沈家尊卑有序,萬不敢這樣大人、下人一桌坐的,偏裴家從來是這樣。
雖是坐下來了,還是不敢動筷,便執起公筷,為大家下菜:
“這碟子薄牛肉片最是鮮嫩,涮清湯鍋,變色了就撈起。”
“藕片早早下入紅鍋,多煮一會兒,又脆又入味兒,最是好吃。”
隻她一個人在下,餘者除了裴屹舟外,都在狼吞虎咽。
裴靈萱饞得不行,又怕燙,夾起肉往嘴裏塞了後,又微張著嘴,用手猛扇。冬青嘴巴大,又不怕燙,一口能吃三個牛肉丸子。
就連秦嬤嬤,因年紀大了消化不好,晚食從來不沾葷腥。然今天,都沒擋住曉珠這牛肉鍋子的誘惑,吃了好些。
過了一會兒,秦嬤嬤擱下筷子,道:“曉珠做的鍋子實在好吃,我有些積食,得去後麵花園裏逛逛。”她又對裴屹舟囑咐道,“少爺,記得喝參湯。”
曉珠此時才知,下午秦嬤嬤買藥膳燉的湯竟是給縣令的。
曉珠精通廚藝,自然也知道食物滋補之效。牛雜火鍋已然十分燥熱了,再加上這參湯,一個熱血男人,不知會做出怎樣狂性大發的事情來,比如像李昭那夜那樣?
他將她抱在懷裏,令她惡心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還想親她的耳垂。甚至,還把她推在了床-上,像錦被上那幅可怕的春-色-圖那夜……
太可怕了!太惡心了!
曉珠越想越難受。但一轉念,好在,李昭已經判了刑,送入錦官城的大牢了。那縣令……縣令他會不會……
陡然間,有人喚她:“曉珠!”嚇得她全身一抖,差點兒就要扔了筷子跑了。
隻聽裴靈萱對她道:“曉珠姐姐想什麼呢?叫你三遍啦!幫我遞下你那邊的蔥花。”
曉珠驚魂未定,將碟子遞給了裴靈萱,又聽縣令對冬青道:“這道參湯賞給你了。”
曉珠有些吃驚,微微抬起了頭。
冬青更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這可是秦嬤嬤給大人您熬的。”
裴屹舟道:“這些日子,你跑上跑下的,比我還辛苦,正要補補。”
冬青感動極了,就差眼淚汪汪了。自家大人是不錯,可畢竟是個男人,心大得很,隻知道漲工錢、給零花錢,哪裏專賞過他吃食呀,還是秦嬤嬤特意燉的。
當下,他懷揣著感激之情,一仰頭全喝了,還砸了咂嘴,直誇味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