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礫提出就藩的事在百官中傳開之中, 朝野震驚。
一是本朝尚無親王就藩的先例,當初四王倒是有鎮守邊疆的,但四家都是異姓王。而且致和帝登基之後,便隻剩南安王一家還掌著兵權。南安王府卷入重罪之事已經過去了兩年, 彼時除了霍煥遠在西海沿子, 京城霍家已被抄家滅族。而現在, 霍煥一案已經審結一年, 霍家墳頭的草都老高了。
二是眼看著致和帝一日老似一日,上了年紀的人,誰知道哪日就病來如山倒了?這個時候離開京城, 那是明擺著放棄皇位爭奪了。不, 在百官眼裏,司徒礫壓根沒爭過, 葉妃被提為貴妃之後, 這母子二人也都本本分分。
而這日賈敬和林如海回府, 賈敬笑道:“赦兄弟,今日宮裏傳出一件事, 你猜是什麼?”
賈赦略一沉吟, 反問:“是司徒礫要就藩了?”
賈敬和林如海對視一眼,一副果然什麼都瞞不住他的表情。但二人也沒覺得震驚, 這些年來, 二人也都習慣了。
林如海道:“倒也沒那麼快,就是宮裏傳出消息說司徒礫遞了就藩的折子。大內兄是怎麼猜到的?”
賈赦點了一下頭:“這有什麼難猜的,之前司徒礫那一次墜馬多半是自導自演。這一跤摔得好, 也不知道能值多少兵馬、多少州郡。敬大哥和妹夫可知道皇上屬意哪塊封地?”
賈敬和林如海都搖了搖頭。林如海道:“這消息傳出來就怪異, 司徒礫並未在朝堂上提這事, 是私下遞的折子上去。會傳出消息來, 好像是因為皇上發脾氣。”
賈赦點了點頭:“這倒不奇怪了。葉貴妃能一步步爬上妃位,定然是極了解皇上的。在拿捏皇上的心思上,確然恰到好處。”
致和帝遇到過想要自己死的兄弟,也遇到過想要自己命的兒子。在致和帝眼裏,好不容易出了個老五是個安分的,卻又不知道哪個兒子容不下他,要取他性命。這個奏請就藩,一來是表明心跡,二來是也是出京避禍呢。
所以致和帝能不怒麼?
賈敬道:“這消息確然有可能是皇上自己放出來的,這是在敲打其他兒子呢。”
賈赦冷笑一聲:“敲打其他兒子?不如直說便是敲打東宮罷了。”
而關於致和帝看完司徒礫奏折的反應,正和榮國府三人意料差不多。當時致和帝看完,將奏折往龍案上一拍,怒道:“朕還活著呢,他們一個個的就這麼迫不及待了麼!”
戴權忙道:“皇上息怒!”
致和帝向那奏折一指:“你看看,讓朕如何息怒?朕還活著,有人就容不下老五了!”
有了致和帝的指示,戴權才捧起那本奏折,看完之後,戴權便知道致和帝想的什麼了,勸道:“皇上,五殿下之前墜馬也有可能隻是意外。當時不是大理寺都查過了麼?”
其實人在順風順水,十分自信的時候,是不會犯什麼疑心病的。隻有當自己感覺到自身能力下降的時候,才會覺得處處是威脅,變得疑神疑鬼。而對於致和帝而言,身體的衰老是不可逆轉的,年輕時候的自信也再難恢複,這疑心便越演越烈。
好比一頭到了暮年的獸王,每日都在擔心被新來的挑戰者打敗。
“大理寺查過,隻代表大理寺沒找到此事是人為的證據,並不代表此事一定不是人為。”致和帝道:“不然老五怎麼怕得要去就藩?”
雖然戴權也知道致和帝的疑心病越來越重了,但是這讓戴權怎麼回答?片刻之後,戴權道:“去年是個冷冬,北疆日子難熬,北狄想來更難熬。前兒皇上還在擔心今年化凍之後,北狄再次犯邊,五殿下也許隻是想替您分憂。”
致和帝猛然一驚,盯了戴權一下,道:“你先下去吧,朕想靜一靜。”
戴權道:“是,奴才告退。”然後退著出了致和帝的寢殿。
戴權自幼跟著致和帝,從小太監熬成致和帝身邊的首席大太監,甚至致和帝的一些煩心事都願意對戴權傾訴,可見致和帝對戴權的信任。
但這些信任不是白來的,是戴權揣度了多少致和帝的心思,辦了多少符合致和帝心意的事才有的今日。所以致和帝的每一個細微表情,戴權都知道什麼意思。方才致和帝是也開始懷疑自己了……
其實戴權隻是說過幾次公道話,譬如致和帝在鐵網山遇刺那一回,致和帝疑心賈敬,戴權直言‘賈敬是個穩妥人’,但是在愈發疑心東宮的致和帝眼裏,當時覺得有道理的話,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戴權是否被東宮收買了。
一個疑神疑鬼的老人其實是極需要關懷的,哪怕他君臨天下。
這個時候葉貴妃來請安了:“皇上,這幾日倒春寒,臣妾吩咐小廚房做了個熱鍋子,皇上不如吃幾口暖暖身子。”
“也好。愛妃陪朕一起用吧。”致和帝道。
葉貴妃應是,致和帝賜坐之後,二人相對而坐。
須臾,熱鍋子端上來,鍋底架著炭火,燒得熱氣騰騰。致和帝老了,葉貴妃亦到的中年,但是保養極好。現在隔著嫋嫋的水汽,致和帝幾乎看到了葉貴妃年輕時候的模樣。“愛妃還是那麼美,而朕已經老了。”
葉貴妃淺淺一笑:“皇上春秋正盛,是誰一天到晚在皇上耳邊說什麼老不老的話?叫我知道了,看本宮不撕爛他的嘴巴。”
葉貴妃是個很會說話的人,記憶力也很好,葉貴妃一邊替致和帝布菜,一邊憶往昔,說的都是當年致和帝英勇無敵的時候,那一臉的溫柔中夾著崇拜,絕不似作偽,末了葉貴妃總結道:“臣妾就覺得啊,皇上一直都是這世上最偉岸的男子。”
熱鍋子不是什麼精致大菜,但是有個好處,吃著溫暖,而且一頓要吃許久。一頓飯吃完,葉貴妃也將致和帝哄高興了。
所謂紅袖添香,有時候並非要多麼的靈魂契合,而是一個溫柔的,能夠讚美男人、崇拜男人的女人,甚至偶爾有些小脾氣,就可以讓這個男人非常受用了。而且致和帝作為一國之君,稱孤道寡,一個女人真的太過懂他,他反而會忌憚,會害怕。沒有人會喜歡別人窺視自己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