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過了一日,季尋真的身體已經半透明了,她知道過不了兩天,自己就會完全魂魄化。
上一世,她吃了很多苦,身受重傷的沈澗吃了更多苦。
她還記得,那一次遠歸的幾個獵戶回來,見到了獨自住在廟中的沈澗,起了險惡歹心。
少年太過瘦弱,也太過美貌,手無縛雞之力的他,成了這群婆娘也娶不到山裏獵戶最理想的玩|物。
他們恐嚇他、毆打他,試圖猥|褻他,甚至——
“林二丫,你別看,你別看……”到了這時候,她還聽到他顫抖的聲音。
饒是她再如何自私自利,她隻能嚇到尖聲哭泣,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她捂住耳朵,流了好多好多淚,不願去看,不願去麵對,不願去看……哪怕一眼……
然後——就在某一個神經快要繃斷的點,她聽到幾聲來自獵戶聲嘶力竭的痛呼。那是人仿佛看到了什麼世上最恐怖事物,那種生命終結時,不由地歇斯底裏的嚎叫。
季尋真的腦海裏閃回了幾個片段,可僅僅是幾個片段就令她頭痛欲裂,她隻記得血……好多好多血……鋪天蓋地的血……
最終少年在她朦朧的淚眼中跌跌撞撞站了起來,他白色的衣服沾滿了鮮血,手上還握著一塊依然在跳動的心髒,“林二丫,你……你沒事吧……”
整個廟宇掛滿了人類的內髒,血液小溪一樣流到她的腳邊,她甚至沒看清沈澗是怎麼殺人的,隻是他一邊向她靠近,她一邊害怕得往裏縮。
“你別過來,你別過來,怪物!”那時候的她是那樣淺薄又令人生恨,她恐懼地咒罵著那個為了自保,爆發出本能之力將想要染指他的獵人們撕得粉碎的少年狼崽。
“怪物!”
少年頓住了腳步,劉海耷拉下來,濕噠噠的,血液順著劉海一滴……兩滴……
腥冷的風穿梭在兩人之間,微微吹起他的鬢發,吹冷著他支離破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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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尋真從回憶裏驚醒,重新背起了沈澗,或許她再背得起他的時候,就剩下這小半天了。
沈澗的知覺恢複了一點,在她手上寫字,“我們,去哪裏?”
季尋真握住他的手心,薄薄老繭的手指寫道,“好地方。”
她從頭到尾都沒說話,不希望跟他交流太多。踏出寺廟之時,她下意識眯了眯眼睛,陽光一照,她蠟黃的臉更加透明了。
她穿得破爛,又把蓑衣係到了沈澗背上,掩藏好他的瘦弱身形與驚世容顏,兩人看起來,像因災荒一路逃難的難民。
她背著他,走過巨木參差,陽光方塊似地直落下來的森林;走過稻野彌望,齊等人高的田坎;走過車轍累累,偶有行人的官道……
“老丈人,想問問東城門怎麼走?”季尋真氣喘籲籲地詢問路旁賣糖梨水的老人。
“呀……小妹兒是從長陽道逃荒來的嗎?”老人短褐布衣,白發蒼蒼。
乍見季尋真,麵目黑黃又瘦骨嶙峋,活像從出生開始,就沒吃過一次飽飯的餓死鬼。
好醜的丫頭,醜到又讓人泛出一絲憐憫。
“嗯,想……想去東城門討口粥喝。”季尋真垂下頭,有些溫柔地回過頭瞥了一眼被蒙住頭的小狼崽,“我弟弟三天沒吃飯啦……”
“唉……這年頭世道不好啊,我們這兒也多虧了澹台太守,才保有一方安寧。”老頭越瞧這一對兒姐弟越可憐,撫掌歎息,“小妹兒,喝杯糖水吧,看你都支撐不了多久的樣子了。”
季尋真囊中羞澀,“老丈人,我沒錢。”
“不要你錢。”老人趕緊取出竹杯,以木勺往桶裏舀了一杯水,“給你喝,看你這女娃子客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