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多克的深夜,有一個人依然徹夜難眠。
這個人是莫執的父親,莫綏誠。
因為莫執的離開,他已有一日沒有處理公務,副將安槐幫他批閱了一些文書,但有一些仍然需要他親自做決定。比如說,陸兆國的欽使要求莫多克下月進貢十石螢鐵,依莫多克的人力,這十石螢鐵至少需要三月的時間才能開采出來。很明顯,有人在試探他的底線,但他暫時想不出好的方法來回應。
但他目前最擔心的還不是這個,而是那個現在住在莫執房間裏的“外人”,陸離從陸兆國帶來了這個人,作為莫執的化身。
聽陸離說,這個人是陸兆國北部戰亂的孤兒,他被陸離半騙半威脅地帶到了莫多克,換上了莫執的外皮,代替莫執在莫多克存在著。
他已經被陸離下了啞藥,暫時不能說話,不過陸離說這種藥的藥效是有限的,還有一個月。一個月後,依照計劃,這個莫執應該死在莫多克的某個地方。
這個計劃,莫綏誠原是默許的,但當他真正看到這個人時,他又心軟了。他覺得這個人和莫執真的太像了,尤其是換上表皮後,他一時竟分不出兩人有什麼分別,唯一他能看出的隻是兩個人的眼睛有細微的差別,莫執的眼睛充滿了朝氣,甚至衝動,而這個替身,他的眼神裏隻有惶恐和悲憫。
當時陸離許諾給這個人的,應該是在莫多克待上三年,然後是下半輩子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他應該是相信了,畢竟從旁人看來,陸離也的確是一個能半通天的人物,但他想不到的是,他隻是陸離計劃裏的一個替身,不,甚至不是替身,而是替死鬼。
莫執的所有訓練已經停了,對外宣稱是身體不適,這一天隻有莫執的乳母漣娘和小妹雨箏見過他,他似乎對自己的這個身份還算滿意,雖然不能開口說話,但還是跟母女兩人玩得很開,甚至小妹還特地到莫綏誠這兒說道,她說哥哥雖然變啞巴了,但是變溫柔了,不欺負她了。
現在世界上知道這個莫執真實身份的人隻有五個,他莫綏誠,他的副將安槐,陸先生陸離,真正的莫執,以及這個人本身。但知道一個月後他將死去的隻有兩個人,他莫綏誠,還有陸離。
他手上握著陸離臨走前給他的藥,這是兩種藥,兩種藥都無色無味,摻進食物裏沒有人能夠發現。陸離告訴他說,午餐與晚餐,各食一種,到了晚上,緊鎖房門,聽到什麼聲響都不要理會,第二天清晨他便不會再醒來,他便可以安葬他唯一的這個兒子,莫多克這邊便沒有後顧之憂。
想著這些,莫綏誠又體會到了自己身上致命的弱點。讓一個毫不相關的人為他的目的去死,他做不到如此冷血。
能如此冷血的人,他倒是見得多了,比如綏明,比如陸離。
陸離。這個名字是不是假的?這個大夫,醫術通天,在世活佛,但他的冷冽果決和殘忍無情都是真的,那他的大義凜然和義薄雲天是真的還是假的?莫綏誠的直覺告訴他,那是真的。
如果是假的?莫則想過這種如果,如果是假的,那隻有先他之手,致他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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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對於莫綏誠來說,是難熬的深夜,但對於莫執來說,隻是一個覺而已。
太陽剛眯開眼,莫執的身體就喚醒了他。一般這個時候,他的翰文師傅就要開始為他訓誡了。循於規,立於矩,則萬事如有方圓,可導可依,夫立於……
今天是第一個不需要早起學習古訓的早晨,莫執伸了個懶腰,卻看到陸離就坐在案幾旁,清閑地品著一壺茶。
莫執內心悸動了一下,喊了一句:“師傅。”
“你醒了。”陸離把茶壺放下,看著莫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