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乙便是在那個時候遇見的老三,那個瘦瘦小小,連“別打了”“別打了”都被淹沒在口水聲中的小孩子。後來爹娘知道學堂這邊起了爭亂,匆忙趕到,他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讓自己跟那些打自己的人道歉。
丁乙才不肯說,他強著脖子就是不說,一片一片打到掌心也不肯說,他覺得自己沒錯。後來,在爹娘的聲聲陪笑聲中,老三走了出來,他人小小的,爹娘恐怕都沒注意到他,他說:“要不你跟我說聲道歉吧,你看,因為你,我也被打了。”
丁乙看著他手上青一塊紫一塊,想起剛才的確是有個人處處幫自己擋著,還一直在說“別打了”“別打了”,雖然那聲音跟蚊子嗡嗡似的。
他也嗡嗡地道了歉,這事終於算是了結了。雖然夜裏丁乙被罰跪了兩個時辰,爹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著自己不該去招惹那些人。你聽得懂他們的意思,他們在說,你就是這樣的一條賤命。
但是,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我生在你們家就是一條賤命?就因為你們沒錢?就因為你們隻會扛糞挑水?我比他們都要聰明,我沒有書本,但老先生教的,我記得比他們都要熟,他們背一篇課文,要支支吾吾好幾天,但我隻要聽老先生講兩遍我就能記下。那幫混球,天天隻知道玩,而我,我還要耕地,還要劈柴,還要喂豬,但是他們還是比不過我,他們才是廢物。
於是,第二天,天還沒亮,丁乙就跳出了家裏,他當然還要去,憑什麼不去?就算他睡大橋,去討飯,他也要去。他不是沒有那樣的天分,他隻是沒有那樣的爹娘。
丁乙捏了一塊磚就去了。走在路上,他甚至在想:對,其實那些小廢物們,打架也不如自己,真是樣樣不如,樣樣不如。要是他們再瞎嚷嚷,自己就直接拿磚頭出來,誰嚷砸誰。
第一個朝丁乙嚷的,就是那個小孩子,也就是老三。那時的丁乙,還在學堂外的大樹下躲著補覺,被吵醒之後,他直接一塊磚頭就攥在了手裏。
“你幹嘛?我昨天的傷都還沒好。”小孩子撩了撩自己的胳膊,“你看,我還特地擦了藥的。”
丁乙湊過去一看,的確還是一道道青紫色的傷痕。不過……丁乙把磚頭抱在懷裏,警戒地退了幾步。
“你幹嘛?你還怕我啊?昨天你一個打十個也沒見你怕的啊。”
丁乙咬了咬牙齒,故作狠厲說:“你別說出去我在這裏,否則我砸你腦袋!”
“你怕我告訴老師啊,難怪這麼一大早就來了,還躲在這兒。”那小孩子,還鬼靈鬼靈的,他手指空旋,指了指天,“要不,你以後別來了。”
“你找死!”丁乙直接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別別,還真一說就上火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小孩子用手擋了擋腦袋,看見丁乙沒有一磚頭拍下來,才鬆了一口氣,“我是說,你以後別來這求學了,你拜我為師吧。”
“啊?”丁乙聽懵了,這小不點,看著比自己還小個一兩歲,還小胳膊小腿的,就是穿了點有點氣度的衣衫,就是小大人了?還是說,他在尋自己開心呢?
小孩子看著丁乙像是上了道,嘿嘿一笑:“但是,相對等的,我教你東西,你也得有東西教我就行。”
“什麼東西?”
“打人啊!”小孩子忽然跑上來扯住了丁乙的衣裳,他滿眼歡喜地拉著丁乙,說道,“我教你識字,你教我打人,再合適不過!我從小骨頭弱,父親也不讓我學那些花裏胡哨的,他想讓我以後去考取功名。結果我都這麼大了還是一副弱身子。我要是有你這麼強,普天之下哪裏我都去得!”
丁乙還是有些懵懵的,於是他就問了一個好像不那麼懵的問題:“普天之下……是哪裏?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