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燃忽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溫老師很擅長切兔子蘋果?”
“這個重要嗎?”溫遙的耐性似乎耗盡了,她看了一下手表,“抱歉,我還要上課。”
蘇予急道:“溫老師,蘇晟現在被羈押著,過幾天就要庭審,如果他沒有不在場證明,就要為他根本沒做過的事情付出慘痛的代價,如果你知道什麼……”
“我什麼都不知道。”溫遙麵無表情地打斷她的話,轉身就走。
蘇予剛想追上去,手卻被霍燃抓住了,她順著霍燃的目光看了過去。
不遠處站立著一個男人,西裝革履,英俊白皙,氣質斯文,他看到溫遙就走了過去。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麼,男人看了霍燃一眼,笑容溫和地點了點頭,然後攬過溫遙的肩膀,兩人朝著教室的方向走去。
男人斯文優雅,是溫遙的丈夫,同樣是這個學校的老師。
回去的路上,蘇予還在看溫遙的資料。溫遙的丈夫是一名數學講師,年輕有為,似乎還挺受學生歡迎的,蘇晟和謝歲星都上過他的課,謝歲星還是他之前的助教。
案情仿佛進入了一個死胡同,可是明天就要開庭了。
蘇予擰了擰眉,看向霍燃。
霍燃神色冷靜,眉眼清俊,看不出什麼情緒。過了許久,他才說:“會沒事的。”
“霍律師,你今天還是要做無罪辯護嗎?”
“霍律師,你有發現新的證據嗎?”
“霍律師,對於這場官司,你有多大的把握?”
霍燃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這一場庭審不公開,媒體記者被攔在了外麵。蘇予穿著修身的西裝套裙,拉著行李箱,跟在他身後。她把庭審需要的資料給了霍燃後,從另一扇門繞了進去,坐在了旁聽席上。
執行法警先進入巡庭。
霍燃站在門外等待書記員通知,穿著檢察官製服的男人站在霍燃的身邊。秦譽身形頎長,他用修長的手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抿了抿唇:“霍律師,與其做無罪辯護,不如想想怎麼幫你的被告爭取減刑。對於這種證據確鑿卻又不肯認罪的嫌疑犯,法庭隻會重判。”
“嗬。”
霍燃沒看他,低聲嗤笑:“秦檢……”
法庭內卻傳來了書記員的聲音:“請公訴人、辯護人入庭。”
霍燃不再說什麼,推開了門,一身純黑的修身西裝,襯得他的身姿越發俊秀。
沒過一會兒,蘇晟被法警押了進來,或許是被關押了這麼多天,他的臉色有些差。
蘇晟坐在霍燃旁邊的被告監椅上,法警替他解除了手銬。
法官敲下法槌,核實了案情基本信息後,檢察官站了起來,開始宣讀起訴書。
蘇晟緊緊地攥著手指。
起訴書宣讀完畢,審判長看向蘇晟:“被告人蘇晟,你對起訴書指控的犯罪事實與罪名有沒有意見?”
蘇晟看了一眼坐在旁聽席上的蘇予,隻覺得胸口脹得疼,眼眶也是火辣辣的。他咬緊了牙根:“有,我沒有殺人。”
他話音剛落,旁聽席上一陣喧嘩。
謝歲星的母親猛地站了起來,她瘦得厲害,鬢角的發絲全白了,眼裏也布滿了血絲。
她幾乎崩潰:“殺人犯,你撒謊!你要給星星償命,星星以前那麼喜歡你,你卻殺死了她星星……你還不認罪!你要讓星星死不瞑目……我要跟你拚命!”
她說著,身體卻像破敗的風箏一樣搖搖欲墜。旁邊的女孩連忙扶住了她:“大伯母!”
蘇予鼻子一酸,眼眶發熱。
審判長用力地敲了幾下法槌,大聲道:“肅靜!”他看向秦譽,“下麵由公訴人就起訴書指控被告人蘇晟故意殺人的犯罪事實,對被告人進行發問。”
秦譽抬眸,對上了霍燃的視線,好一會兒才將視線落在蘇晟的身上:“蘇晟,案發當天淩晨十二點到兩點,你在做什麼?”
蘇晟:“淩晨十二點左右,我因事出門,一直到一點半左右,我才回到公寓。因為暴雨停電,我什麼都看不見,但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又踩到了水果刀,就打開手機手電筒,撿起了刀,然後就看到歲星滿身是血地躺在地板上……”
秦譽:“淩晨十二點,你出門去了哪裏?”
蘇晟心一緊,兩腮動了動,什麼都沒說。
秦譽繼續問:“有沒有證人?”
蘇晟沉默。
秦譽:“你是開車出門的嗎?下那麼大的雨……”
蘇晟還沒回答,霍燃冷冽的嗓音響起:“反對,公訴人正在誘導被告人。”
審判長:“反對有效,請公訴人注意發問方式。”
秦譽笑了一下:“好,那請問被告人,案發當晚,你采用了哪種方式出門?”
“步行。”
秦譽:“下那麼大的雨,按照常理來說,一般人都會選擇開車,為什麼你選擇步行?”
“因為去的地方很近。”
秦譽進一步逼問:“你去了哪裏?”
蘇晟沉默了。
“你吸大麻嗎?”
“不吸。”
“那為什麼從你的公寓裏搜出了大麻?”
蘇晟又沉默了,兩腮動了又動,最終還是歸於平靜。
秦譽直接笑了:“被告人,也就是說你說不出案發時你在哪裏,也沒有證人,連出門的方式也存疑。你聲稱自己不吸毒,家裏卻藏有大麻,難道是買賣毒品?”
秦譽在霍燃說出“反對”之前,迅速道:“審判長,我的提問暫時結束。”
審判長看向霍燃:“辯護人是否要對被告人進行發問?”
霍燃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在桌麵上叩了叩,淡淡道:“是。”
霍燃挑眉:“在案發之前,你用過那把水果刀嗎?”
蘇晟說:“用過,當天剛切完蘋果。”
“你切完蘋果之後,清洗過嗎?”
蘇晟頓了一下,抿唇:“沒有,我沒有洗餐具的習慣。”
秦譽冷笑一聲:“審判長,這個問題與本案無關。”
審判長還未說話,霍燃就道:“審判長,我的提問暫時結束。”
秦譽愣怔了一下,他沒想到霍燃隻提問了這兩個問題。
蘇予神色微微一震,而蘇晟動了一下蒼白的唇,閉上了眼。
秦譽先提交了證據。
第一組證據是現場勘驗筆錄、照片、現場示意圖和提取痕跡記錄物品登記表,他說:“第一現場就在蘇晟的公寓裏,公寓沒有被強行破入的痕跡。”
法警將證據向霍燃這邊出示。
第二組是被害人屍體檢驗報告:“通過檢驗報告可以看出被害人是被水果刀捅死的。”
第三組是作案時使用的一把水果刀以及遺傳關係鑒定。
“通過鑒定,可以知道刀上的血跡大多數為死者謝歲星所留,部分是蘇晟所留,而刀上隻有蘇晟一人的指紋。”
第四組則是在蘇晟的公寓搜出的大麻照片。
他什麼都沒有解釋,卻比解釋更有用,所有人都自覺腦補了緣由——謝歲星意外撞破他吸毒,他為了隱瞞,幹脆殺害了她。
第五組則是蘇晟的筆錄。
“被告人說自己不在場,卻舉不出任何的不在場證據,也就是說他沒有不在場證明。”
蘇晟看到那些證據,眼前仿佛重現了那個晚上的畫麵,慘白的臉、濃稠的血跡、猩紅的一切。
審判長問他有沒有想說的,他咬緊牙:“不是我,不是我……”
秦譽冷笑。
“蘇晟,冷靜。”霍燃的聲音沒有什麼起伏,帶著令人鎮定的力量。
他轉而回答審判長的詢問:“辯護方對證據沒有意見,但對檢方試圖證明的內容有異議。在被告人的筆錄裏,他曾提到他在踩到水果刀之後,撿起了水果刀,又割傷了手,更何況這把水果刀是被告人家中常用物,所以刀上有他的指紋和血跡隻能證明他碰過這把刀,而被告人碰過自己家中常用的刀,並不奇怪。”
秦譽:“但是刀上隻有他的指紋。”
霍燃:“或許凶手清理過現場痕跡,被告人是在案發後從地上撿起了水果刀,自然會留下指紋。”
秦譽被霍燃的胡說八道氣得胸口一噎,他請了兩個證人出庭。
一個是住在蘇晟樓上的退休老教師:“我聽到了樓下的爭吵聲,以為是普通爭吵,就沒起來看。我因為半夜習慣性上廁所,上完廁所就順便往窗外望去,正好看到一個人影從公寓大樓裏衝了出去,看背影像是樓下的租戶。”
秦譽隻問了一個問題:“你所看到的那個人,現在法庭上嗎?”
老教師看向蘇晟,說:“是他。”
秦譽的唇畔揚起淺淺的弧度:“檢方訊問結束。”
霍燃盯著老教師:“當時下著暴雨,視線怎麼樣?”
老教師遲疑了一下:“當時很晚了,天色暗,雨也下得很大,看不太清楚。不過我的確看到一個年輕人出去了,穿一身黑,我們這棟樓隻有他這個年輕小夥子,而且那麼晚,下大暴雨,誰會出去啊?”
“你上廁所的時間大概是幾點?一點半前,還是一點半後?”
蘇晟的口供裏說他是在一點半左右回到家,發現了凶案之後,立馬又出門找姐姐蘇予了,如果他說的是實話,也就是他再次出門的時間絕對超過一點半了。
秦譽冷笑:“反對,辯護人誘導性提問。”
審判長:“反對無效,請辯護人繼續發問。”
霍燃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似的,隻是緩緩道:“你剛剛說你習慣性上廁所,也就是你養成了固定時間上廁所的習慣。”
老教師想了一會兒,說:“肯定是一點半後,我一般會在兩點左右上廁所。”
霍燃眉心一跳,斂了眸,臉色卻異常平靜,每個字都讓人聽得清清楚楚:“確定是在兩點嗎?”
“是。”
秦譽眼皮也重重一跳。
第二個證人是負責此次痕跡檢驗的警察。
秦譽說:“請你如實將本次痕跡檢驗結果告訴法庭。”
警察:“公寓的門沒有工具強行破入的痕跡,公寓內的足跡(血印)也隻有被告人一人痕跡,水果刀上也隻有被告人一人留下的指紋,但刀上有被告人和被害人兩人的血跡。”
霍燃依舊麵無表情:“確定水果刀上隻有被告人一人的指紋?”
警察開口:“是。”
“沒有其他人的指紋?”
警察很確定:“是的。”
霍燃坐了回去,斂眸,遮去了眼裏的情緒:“辯護方發問完畢。”
審判到了現在,幾乎沒有多大進展,蘇晟指紋確鑿、無法排除不在場可能。
一直陪在謝歲星媽媽身邊的女孩子鬆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跟她說:“大伯母,別擔心,秦檢察官說了,他一定會將殺人犯送進監獄的,這個殺人犯一定會被判刑的,其律師沒辦法幫其擺脫這麼多指證。”
蘇予的心髒縮了一下。
蘇予望了過去,正好對上謝歲星媽媽充滿憎惡和仇恨的眼神,她的眼角還掛著眼淚,眼裏卻寫滿了憤怒的指責——你這個殺人犯的幫凶,你為殺人犯脫罪。
蘇予收回視線,緊緊地攥起手指。
霍燃黑亮的眼眸正盯著她,她的情緒慢慢地平靜下來。
現在所有人都指責蘇晟是殺人犯,他最需要的就是,他的律師、他的親人相信他,並且站在他這邊,而且……
蘇予抬眸,看著霍燃。
坐在辯護人席位上的他,背脊挺直得像一棵樹,輪廓深刻分明,線條利落,瞳仁是毫無雜質的黑。他側過臉,視線落在法官身上,開始舉證。
她想,她應該相信霍燃的,他說沒事,就會沒事。
辯護律師能拿到的證據有限,一般隻從警方和檢方手上的證據裏挑選。
霍燃也不例外,他的第一份證據是蘇晟和蘇予的筆錄。
霍燃的嗓音幹淨低沉,略顯冷冽:“被告人在筆錄中提到,他淩晨兩點左右,到了他姐姐蘇予家,蘇予的筆錄中也證實了她起床要去開門的時間是淩晨兩點零五分。而被告人從他的公寓開車到蘇予家需要二十分鍾,何況大雨會延長路上花費的時間,也就是說他最晚得在淩晨一點四十分左右離開公寓樓。而剛才的證人沈餘教授,是在兩點左右看到疑似被告人的人從公寓樓裏出去,這在時間上並不符合。”
他頓了一下,第二份證據是一段監控錄像——蘇予公寓電梯裏的監控。
蘇晟進入電梯,渾身濕透了,右手不停地滴著血水,監控右上角的時間被用紅圈圈出。
淩晨兩點零三分。
霍燃道:“所以,證人看到的人並非蘇晟。而證人方才說,被告人所居住的公寓隻有他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證人所看到的要麼因為大雨、視線模糊,產生錯覺,要麼就是真正的凶手,是一個年輕人。”
第三份證據是蘇晟在被捕當天的尿檢結果和一份毒品尿檢陽性時限表。
霍燃淡聲解釋:“被告人的尿檢結果為陰性,大麻用藥後尿檢陽性時限為兩小時到五十六小時,也就是被告人在檢測前的五十六小時內沒有吸毒。”也就不存在人為猜測的殺人動機——因為被撞破吸毒而起意殺人。
第四份證據是蘇晟和“遙遙”的微信記錄,由警方提供的。
霍燃看著法警將書證出示在蘇晟的麵前,清晰地看到蘇晟的表情猛地一變。他轉過頭,看著霍燃,眼裏有不安、慌亂、狼狽,還有驚恐,蒼白的嘴唇顫抖著。
截圖裏的內容是——
蘇晟:“早上阿姨過來搞衛生,還買了蘋果,我想吃你切的兔子蘋果。”
遙遙隔了很久才回複:“好,我等會兒過來。”
然後就是截圖的最後一句,隔了三個小時,蘇晟說:“兔子蘋果更可愛了,今天很開心!”
他還發了兔子蘋果在茶幾上的照片。
最後一份證據是案發後,警方在蘇晟的公寓拍下的照片。淩亂的茶幾上擺著一個盤子,兔子蘋果已經不見了,但還有果皮殘核在盤子裏。
霍燃:“從第四份證據中,我們可以知道,這個叫‘遙遙’的人,在事發的當天早上去過被告人的公寓,並且用那把水果刀切了兔子蘋果。在案發之後警方拍攝的照片裏可以看到,被告人當天吃完蘋果,並沒有清洗盤子,自然也不會洗水果刀。而被告人在第一輪訊問中也說過他沒洗過水果刀,也就是說,本來那把刀上應該還有‘遙遙’的指紋,但現在隻檢測出被告人一人的指紋。如果是被告人在案發後試圖擦拭,抹掉痕跡,那刀上什麼指紋都不會留下,或不會留下這麼多枚清晰的隻屬於蘇晟的指紋,所以刀上的指紋明顯更符合被告人所說——他回家踩到水果刀,撿起來的同時,留下了指紋。”
蘇予鬆開了緊緊攥著的手指。
審判長問秦譽:“公訴方對證據有意見嗎?”
秦譽繃緊了兩腮,臉色有些差,語氣沉了下來:“有,辯護人對證據所證明的結論進行無端猜測,是對被告人行為的隨意猜測,不具有可信性。”
霍燃的證人是負責蘇晟公寓的清潔阿姨。
霍燃問她:“你平時具體負責哪些工作?頻率如何?”
清潔阿姨:“我每天早上八點打掃衛生,清洗碗筷、拖地、換洗被子等。”
“也就是你隻有每天早上八點會到被告人的公寓?”
“是的。”
“你需要做飯嗎?”
秦譽眯了眯眼眸:“反對,這個問題與本案無關。”
霍燃語氣冷靜:“審判長,這個問題很重要。”
審判長:“反對無效,辯護人繼續發問。”
“不需要,阿晟一般在外麵吃或者叫外賣,我隻需要在第二天早上,負責把他昨天用過的碗筷進行清洗。”
“蘇晟有洗餐具的習慣嗎?”
“沒有,他用完之後會留著,等我第二天去清洗。”
所以,蘇晟的確沒在吃完蘋果後清洗水果刀,擦去“遙遙”的痕跡。
秦譽的心跳很快,他目光淩厲,站了起來:“反對……”
他的話還沒說完,霍燃就轉頭看他,眼眸仿佛黑玉,睫毛似是鴉羽:“目擊證人所見到的人在邏輯上不可能是被告人,在目前已知的人都未清理過刀的情況下,刀上的指紋隻有被告人一人的,而缺少了同樣碰過刀的‘遙遙’的,也就是說指紋證據存疑。”
這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假定蘇晟的確殺人,他在殺人後,為掩蓋痕跡,擦了指紋,但這樣要麼擦幹淨了,什麼指紋都沒留下,要麼留下一兩枚遺漏指紋,而不會有現在這麼多枚指紋;第二種可能就是蘇晟的確不在家,有第三人闖入,殺了謝歲星,擦幹淨了指紋,而蘇晟回去,意外拿起了水果刀,重新印上指紋。
第二種可能,聽來就讓人感覺荒謬。
如果蘇晟不在家,謝歲星怎麼會跑到他家裏?第三人又為何進入蘇晟家?還在蘇晟的公寓裏殺了人?
旁聽席上一片嘩然,有人唏噓,有人不敢相信,更多的人是憤怒。
謝歲星的媽媽徹底崩潰,叫破了嗓音,撕心裂肺地喊:“你們這些吃人血饅頭的律師!不得好死!”
秦譽攥緊了拳頭,想要說什麼。
審判長緊緊地皺起眉頭,敲下法槌:“禁止喧嘩!”法警上前站在了旁聽席前,防止親友團暴亂。
審判長繃著臉:“先休庭,公訴人、辯護人請到庭前會議室。”
會議室裏,審判長坐了下去。
秦譽的臉色不好,他冷著臉,扯了扯領子:“審判長,辯護人的證據缺少了‘遙遙’的證詞,‘遙遙’是否真的碰過刀,還是未知數。”
霍燃認真道:“審判長,我向法院申請新證人‘遙遙’溫遙出庭,她是B大的老師。”
秦譽冷笑著反駁:“就算她真的碰了刀,蘇晟中途沒洗過刀、沒擦過指紋,就算指紋是他最後握著留下的,那你的意思是還有第三人存在?他才是真正的凶手?”秦譽冷嘲熱諷,“先要無痕跡地闖進蘇晟的公寓殺人,然後再清理刀上留下的指紋,最後還給你的被告人留下大麻?然後你的被告人很無辜,一回去就意外地拿起水果刀,重新印上指紋?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霍律師。”
霍燃看著他,漆黑的眼睛裏滿是譏諷:“那是你和警方的工作,不是我的,我隻負責提出合理質疑,排除不合理證據,找出我的當事人無罪和輕罪的可能性。”
“審判長,現場沒有第三人的痕跡!指紋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蘇晟最後清理指紋痕跡,卻不小心留下……”
“最後的指紋是四枚,清晰的,是握住的,並不是不小心留下的……”
審判長被兩人吵得頭疼,吼了一聲:“好了,安靜!”
霍燃:“抱歉。”
秦譽深呼吸,也道歉了:“抱歉。”
審判長說:“今天先休庭,明天接著開庭,我同意辯護人申請新證人……”
秦譽有些急:“審判長……”
審判長已經不想再聽了,聲音不耐煩地拍板:“就這樣,出去吧,明天早上九點,不要遲到。”
法院走廊的盡頭,蘇予正坐在長椅上,窗外的陽光投射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麵上。
她目光直直地盯著麵前的資料。
霍燃雖然提出了質疑,反駁了證據,但要真正讓蘇晟無罪釋放,還是隻能找出他的不在場證明。
目前來看,“遙遙”肯定是溫遙了。但那個老教授在淩晨兩點左右看到的人,到底是誰?按照霍燃的分析,在蘇晟出去的那段時間內,凶手殺死了謝歲星,卻不小心在水果刀上留下指紋,所以幹脆擦去了刀上所有的指紋。蘇晟回來後,撿起刀的同時留下了指紋,卻因此成了犯罪嫌疑人。那是不是說明,凶手並不是有備而來?凶手沒帶刀,連殺人凶器都是在現場拿的?但凶手又清理了指紋……還有一個問題,為什麼這起命案會發生在蘇晟的公寓裏?客廳的確是第一案發現場,可他們怎麼進去蘇晟的公寓的?
蘇予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假想的畫麵閃現著——那個凶手進了謝歲星的公寓,謝歲星很害怕,所以就想向對麵的蘇晟求助。她跑了過去,凶手在後麵緊緊地追著……此時的蘇晟早已急匆匆地出門了,家裏沒有人……謝歲星怎麼進去的?會不會蘇晟在匆忙出門的情況下沒鎖緊門,然後謝歲星跑了進去,卻發現沒人在,求助無門,她隻能抓起茶幾上的水果刀,卻被對方奪了過來,捅了下去……
蘇予還在走神,眼前的光忽然被一道黑影遮住。
霍燃聲音沉沉:“發什麼呆?”
蘇予抬眸,他正看著她,深邃的眼神裏是她小小的倒影。他說:“走吧。”
蘇予站起來:“去哪裏?”
霍燃的聲音沒什麼起伏:“吃飯。”
蘇予跟在他的身後,目光往前看去。
秦譽正站在拐角處,麵無表情,目光落在蘇予的身上,英俊的眉目間含著一絲冷意和淩厲。
霍燃唇畔有了一抹笑,瞳仁漆黑如墨,腳步未停。
秦譽一直沒開口,直到和蘇予擦肩而過的時候,他才壓低了嗓音說道:“蘇予,你這是在幫你弟弟脫罪。現在所有的證據都足以證明你弟弟做錯了事情,他應該受到法律的懲治,罪犯就應該進監獄。霍燃作為刑事律師,根本沒有道德感……你曾經是檢察官,應該知道,這些辯護律師為了脫罪都是不擇手段的……剛剛,謝歲星的母親在庭審結束後氣暈了過去。蘇晟殺死了謝歲星,現在你們還反咬謝歲星一口……”
蘇予聞言,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停下了腳步。
她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去看霍燃的臉。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一如既往冷淡,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一般,即便秦譽攻擊他沒有道德。
蘇予抿了抿唇,隻是輕聲說:“蘇晟是無辜的,他沒有殺人……”
秦譽嗤笑:“法庭是靠證據定罪的,霍燃根本沒有證據能證明蘇晟的無辜,他就是在替殺人犯狡辯,為了錢不擇手段……”
他的語調微揚,不過在看到蘇予白皙的臉時,語氣還是軟了些許:“阿予,如果你勸蘇晟認罪,隻要他肯悔改,我會想辦法讓法官從輕量刑的。不過他如果還是現在這樣,拒不認罪,我會建議法庭從重量刑。”
蘇予沉默不語,睫毛輕輕顫動著。
她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秦譽,我曾做錯過事情,錯在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覺。一個人品低劣的人,未必就一定是殺人的人;被公眾認定為凶手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殺人犯。”
蘇予吸了吸鼻子,抬起眼眸:“殺人犯的確應該受到法律的懲罰,但蘇晟不是罪犯,他還存在無罪的可能。”她頓了一下,眼睛澄澈如水,“如果……如果蘇晟經過公正的審判程序,仍被判定為殺人犯,至少,霍燃已經盡力保障了他的合法權益,霍燃並不是為了錢在顛倒黑白。辯護是法律賦予每個律師的權利,霍燃遵守職業道德,熱愛法律,不帶偏見,是一個很優秀的律師。”
蘇予的話音落下,空氣有了一瞬間的凝固,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霍燃愣怔了一下,然後勾起嘴角,沒忍住笑了一聲,漆黑的眼裏漾開笑意。
這一大鍋“蘇式雞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蘇予一點都沒變,認真、執著,還……可愛,像是永遠天真,又永遠讓人心動。
秦譽蹙著眉頭,覺得好笑又好氣:“蘇予,你知不知道霍燃幫多少罪犯逃脫了法律製裁?讓多少受害者的正義無法伸張?”
霍燃早已經聽得不耐煩了,不等蘇予再說什麼,他邁開長腿,聲音傳來:“蘇予,我們該離開了。”
蘇予最後看了秦譽一眼,收回視線,緊緊地跟在了霍燃身後。
到了霍燃車上,蘇予問:“我們再去找溫遙嗎?或許她知道這個案子的真相。”
霍燃啟動了汽車,神色依舊冷靜沉著。
他瞥了蘇予一眼,勾了一下嘴角,淡淡道:“蘇予,真相的確存在,但律師沒辦法知道,找出真相也不屬於律師的責任,我們不負責查案。”
蘇予眨了眨眼睛:“那我們去做什麼?”
霍燃笑:“先去吃飯。”
蘇予:“哦。”
車子緩緩啟動,車內一下安靜下來。
蘇予側眸,微微仰頭,忽然對上了霍燃的目光。這雙眼睛和她的記憶裏的那雙眼睛一樣,都是這樣幹淨,隻是現在這雙眼睛裏多了疏離。
路口的紅燈還在計時,霍燃仍舊注視著她,原本寬敞的車廂倏然變得擁擠起來。
蘇予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劃破了凝滯的空氣。蘇予鬆了一口氣,低頭去找手機。她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瞬間,手指微頓,突然有些心虛地背過霍燃,很快接通了電話。
“喂。”她低低地道。
霍燃沒有說話,收回視線,眼裏淺淺的笑意緩緩消散,下頜的線條在光線下透出一絲冷峻。
車廂裏的溫度又漸漸冷了下來。
他知道打電話給蘇予的人是誰。
陳言則,蘇家認可的人,可以名正言順擁有蘇予的人。
那頭的陳言則聲音溫潤:“阿予,我回來了,你在哪裏?”
蘇予下意識壓低了嗓音:“剛剛下庭。”
“抱歉,公司突然出了事情,阿晟出庭我也沒能陪在你的身邊。”
“沒關係。”蘇予垂下眼,笑道,“阿晟會沒事的。”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陳言則讓蘇予給他分享一下她所在的位置。
蘇予說:“好。”
蘇予掛斷電話,車內兩人又是一路沉默。最後,車子停在一棟大廈前,蘇予下了車,霍燃讓她先去餐廳,前台引著她到了一間包廂。
蘇予推門進去,才發現包廂裏還有一個人。
一個少年正窩在沙發上,低頭打著手遊,聽到聲音,頭都沒抬。直到一盤遊戲結束,他才抬頭揚了揚眉,與蘇予打招呼:“你好。”
少年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皮膚白皙。
蘇予笑了笑:“你好。”
過了一會兒,霍燃和另外一個女孩一同走了進來。女孩看起來像一個大學生,穿著背帶褲,紮著蘋果頭,眼睛又黑又圓。
她跟蘇予打了招呼後,就跑到那個少年旁邊看了看,然後毫不留情地開啟了嘲諷模式:“陸浸,你這小學生還是快別打遊戲了,分都快掉光了,隻會當人民幣玩家……男人不能慫,正麵懟啊!”
陸浸結束一局遊戲,成功掉了等級,他氣得要發瘋,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恨不得狠狠地踹沙發幾腳,快要吐血:“祖宗,我求你了,讓我安安靜靜打一會兒遊戲不好嗎?”
女孩指了一下他的手機屏幕,無辜道:“你的技術太爛,被人舉報了。”
陸浸一看,怒道:“誰敢舉報人民幣玩家?”
霍燃失笑,點好了菜,說:“要吃飯了。”他朝著兩人揚了揚下巴,簡單地對蘇予介紹道,“陸浸、簡顏羨,自由記者。”
大概是因為輸了遊戲,陸浸的心情不是很好,簡單道:“陸浸,你好。”
簡顏羨的話就多了,她笑容甜甜的,道:“小姐姐好,我是簡顏羨,自由記者,也可以說是線人,反正就是賣消息的,偶爾跑跑外快,替燃哥查消息。”
蘇予笑道:“你們好,我是蘇予。”
“蘇予?就是你甩了燃哥?”陸浸聞言,忽然插話,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她,感慨道,“女英雄啊!”
蘇予有些不自在,她不喜歡別人提起她和霍燃分手的事情。
偏偏霍燃靠在椅背上,在燈光下,神情自如。半晌後,他才說:“你幫我查一下蘇晟的老師溫遙和她的丈夫,截止時間是今天晚上十二點前。”
陸浸打了個響指:“沒問題。”
蘇予這才知道,給霍燃查消息的人,就是自己麵前這兩位。
服務員陸陸續續上菜了。
簡顏羨說:“小姐姐,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和陸浸合作嗎?”
陸浸冷冷地道:“因為某人不會開車唄,科目二連續掛五次了,即將迎來第六次。”
簡顏羨喊冤:“是那個教練太凶了,我被罵得都快懷疑人生了,所以才過不了。”她看著蘇予,“小姐姐,你學車的時候遇到過這種教練嗎?”
蘇予搖搖頭,認真道:“沒有。”
簡顏羨驚訝,轉念一想:“不過,我聽說教練要麼喜歡罵人,要麼喜歡動手動腳,那個教練會嗎?”
蘇予:“……”
她想了想,突然反駁不了。
簡顏羨生氣了:“還真動手動腳啊?我去剁了他的鹹豬手!說,是哪個駕校,哪個教練?”
她的學車教練是霍燃啊。
蘇予腦子裏浮現出霍燃的名字的刹那,霍燃也抬起了眼眸,平平淡淡地說道:“是我。”他修長的雙腿隨意交疊,背靠在椅背上,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
一時間沒人說話。
簡顏羨愣了愣,陸浸也愣了,最主要的是,蘇予沉默了下來。她垂著眼,眼睫在眼睛下落下淺淺的陰影,遮住了她眼裏的情緒。
偏偏她眼角有一顆痣,在暖色的燈光下,顯出了難以言說的楚楚可憐。她的脖頸修長白皙,露出來的那一點點皮膚,白得晃眼。
簡顏羨、陸浸默默地對視一眼,不由自主地想,燃哥可真是一個禽獸啊。
霍燃垂下頭,微抿薄唇。
明明她才是主動離開的人,卻像他才是負心漢一般。
從小到大,蘇予的方向感都不太好,她也一直沒有學車的必要,所以拖到大二才去學車。她知道很多教練都喜歡罵學員,可她也聽說有些駕校開設了皇室貴族班,雖然價格是普通班的三倍,但是教練年輕帥氣、一對一教學,最重要的是溫柔不罵人,包你過。
蘇予不缺錢,毫不猶豫地報名了。
報完名的第二天,她就在教室裏看到了霍燃。霍燃慢悠悠地堵住了她:“聽說,你要學車?”
蘇予沒理他。
他倒沒糾纏,笑了一下,曖昧地說:“今天先放過你。”
蘇予輕輕鬆鬆考過科目一後,負責人熱情地迎她進駕校:“您是我們駕校的皇室貴族會員,我校特別照顧您,給您安排了兩個教練。”
蘇予抬眸,就怔在了原地。
那人站在一輛駕校車旁邊,個子很高,簡簡單單的白衣黑褲,倚著車門。大約是因為熱,他的黑發有些濕,卻顯得瞳仁越發黑,折射著淺淺的光。
他修長的指間夾著煙,猩紅的光明明滅滅。看到蘇予,他把煙咬在了唇間。
負責人喊道:“阿燃,來顧客了!”
蘇予:“……”
負責人說:“你看到阿燃後麵那個教練了嗎?那個是主教練,你可以叫他許教練,四十歲,有二十年安全駕齡,妥妥的。而前麵那個男生,是你的副教練。”
說是副教練,但大部分時間在教她開車的是霍燃。
蘇予緊張地摸著方向盤,在思考她是不是應該換一個駕校。這個駕校的皇室貴族班就這個待遇嗎?霍燃不還是一個學生嗎?他哪來的教練證?駕齡都沒滿五年吧?
霍燃像是能夠猜到她的想法一般,懶洋洋道:“敢換駕校,你就試試看。”他壓低了嗓音,俯身靠近她,“我拿到證才三年,但是駕齡早就不止了。這是我朋友開的駕校,我讓他特意安排我教你開車,我特別喜歡教你開車,許教練會在一旁看著、指導。”
蘇予有些震驚,然而憋了好半天,隻說:“你會罵人嗎?”
她這是接受他做教練了?
霍燃:“會。”
蘇予抿唇:“那我不要你。”
霍燃慢悠悠道:“但我不會罵我喜歡的人。”
蘇予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回過頭,覺得被他灼熱的目光看得渾身發燙,白如玉的耳垂一點點泛紅。
蘇予握緊了方向盤,慢吞吞地說:“你要是罵人,我就投訴你。”
結果,在整個學車的過程中,霍燃還真的沒罵過她。
她一緊張,把油門當刹車踩,整輛車撞上停車庫的牆,所幸人沒事。霍燃一腳踩完刹車,還笑眯眯地鼓勵她:“您開得不錯,牆沒倒。”
霍燃說:“你打轉向燈。”
她卻不小心打了前燈。
霍燃彎了彎眼睛,黑眸如墨,溫柔道:“請您再打一次轉向燈。”
科目二考試,她還沒倒車入庫,就扣完了考試所有的分。霍燃豎起了大拇指:“加油,別氣餒,失敗是成功之母,您這麼棒,下次一定能過的。”
蘇予受不了了,瞪著他,兩隻眼睛水汪汪的,兩腮氣呼呼地鼓起。
霍燃被逗笑了:“你還要不要貴族服務了?”
蘇予重新預約了一次考試,霍燃換了一種方式教她。她正垂眸看方向盤旁邊的按鈕,一個高大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貼了過來。
男人的手修長、溫熱又幹燥。
他握著她的手,聲音沉沉,呼吸擦過她的耳朵:“蘇予,注意看,往這邊……”溫熱的呼吸讓她全身都酥麻起來,幾乎不能動。
他幹燥的唇忽然碰到了她的耳畔,但下一秒就離開了。他坐回了原位,道:“踩油門吧。”
蘇予開得小心翼翼的,速度控製得很慢,耳朵緊張地聽著霍燃的命令。
霍燃忽然又道:“踩刹車。”
蘇予一緊張就突然反應不過來了,直愣愣地踩著油門,朝著前方障礙物撞了過去。
眼看著就要撞上了,霍燃猛地踩下刹車。
蘇予驚魂未定,腳沒動,偏頭去看霍燃。
她惴惴不安,以為霍燃要破口大罵了,可霍燃忽然躬身,一把握住她的腳踝,捏著她纖細的骨頭,把她的腳放在了刹車上。
他抬眸,聲音低沉,似是舒緩的音樂:“你多感受一下刹車,等會兒要記得踩。”
蘇予怔怔地看著與平時不一樣的溫柔的他。
良久,她忽然反應過來,他們這樣太過親密了。
他的手掌灼熱的溫度,從神經末梢一下躥到了她的頭皮,那種溫度,燙得她條件反射地想踢他。
他修長的手指卻越收越緊,那一截皮膚像是一塊無瑕的玉璧,散發著瑩潤的光,甚至隱約可以看到細小的血管。
“你快放開!”
蘇予的臉頰紅透了,咬著下唇:“我知道怎麼踩刹車了!我會記得踩刹車!你快放開呀!”
霍燃勾唇笑了笑,深深淺淺的光影從他的臉上掠過。
夏日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落下光斑。風吹來,帶著熱浪,蘇予覺得更熱了。休息的時候,幾人坐在樹蔭下,蘇予正在和許教練聊天,霍燃去拿水了。
過了一會兒,他拿了兩瓶水回來,一瓶遞給了許教練,一瓶自顧自地擰開了。他仰頭,鬢角都是汗水,濕漉漉的,性感的喉結微動,灌下了水。
蘇予眨了眨眼:“你沒幫我拿水嗎?”她看了看周圍的其他人,他們的教練都幫學員拿水了。
蘇予提醒他:“我是皇室貴族客戶。”
他沒理她,繼續喝水。
她的聲音軟軟的:“其他教練都發水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