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發現,有他在的時候,鬱歲總是能坐著就不站著,她到底不壞,顧念著他這個腿疾之人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眉目清雋的男子輕輕歎息一聲,雨水從天井的瓦當下滑,墜落在他額間那點朱砂上,就像白雪皚皚的原野燃起篝火,冰川裏墜了桃花,緋色天成。
這樣的人,偏修了無情道。
謝琅抬手,取出了藏在玄色衣袖裏的拜貼,這是他師兄裴如影親筆所寫,點明交給鬱老爺子。
內容也很簡潔:裴如影以昀天宗的名義,要力擁小徒弟鬱妙為新任家主,至於鬱歲……
結局一早就注定了。
她的命運和努力,在上位之人手中,根本不值一提。
似蜉蝣,如飄萍。
謝琅合上他引以為傲的眼睛,第一次恨能看透未來的能力。
雨天潮濕,輪椅的車轍聲在古樸的宅院發出重重悶響。
謝琅的心也像多雨的江南,從預見那個少女的命運後,就烏雲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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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天宗,星子寥落。
憶妘峰的主殿內,檀香霧氣從鶴首銅爐裏氤氳開來。
茶香蒸騰,白發青年落下一子道:“莫別,你輸了。”
二師叔江隨挑挑眉,他生得唇紅齒白,就連喝茶這樣的舉動也叫人賞心悅目。
他放下朱紅的衣袖,在已成定局的棋盤上拂袖一掃,蠻不講理道:“哪兒輸了?”
裴如影無奈笑笑,他摩挲著腕間的檀木佛珠,垂眼道:“你來,是為了鬱家選家主一事吧?”
江隨揚唇道:“師兄不愧是昀天宗裏鎮山的虎,即便足不出戶,也知曉修真界的起落沉浮。”
裴如影沒有這些彎彎繞繞,直接道:“說人話。”
江隨唰的一聲撐開折扇,半遮麵道:“師弟的意思是,你別欺負我看中的爐鼎。”
“你是說給鬱家遞拜貼的事?”裴如影半闔眼眸,明知故問。
江隨點頭:“本來是兩個小女孩子之間的競爭,你做師父的非要插手,就不怕遭人記恨嗎?”
裴如影輕嗤一笑,指著不遠處博物架上的沙漏說:“我怕什麼?好徒弟都給我送鍾了。”
江隨道:“師兄啊,有些人宜疏不宜堵,你越是打壓她,她反彈越狠,到時候隻會鬧得一發不可收拾。”
裴如影沉默片刻,“那我就要由著鬱歲的性子嗎?以她的天賦和秉性,若是走上邪門歪道,隻會是修真界之禍。”
江隨搖搖頭:“如今修真界不過是外表披了華麗袍子,內裏早已腐爛發臭,師兄你捫心自問,我們昀天宗,甚至於你我,有幾個人能問心無愧?”
裴如影不語。
江隨收攏折扇:“據我所知,唯有小師弟謝琅一人,恪守正道。”
裴如影不以為然:“謝無塵哪裏清正了?天天喊著要殺鬱歲,也沒見他得手過。”
江隨道:“我還天天喊著要鬱歲做爐鼎呢,也沒得手啊。”
裴如影歎息:“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
江隨用折扇輕挑棋子,道:“我也看不懂師兄為何百般打壓鬱歲,但無論如何,各人做事有各人的緣由,我隻是給師兄提個醒,有些人興許注定要修成大道,又或者走上邪魔外道,不是你個人之力可以阻攔的。”
江隨深吸口氣:“正如十七年前,妘妙師姐選擇犧牲自己,兵解隕落,我們誰也攔不住。”
提及故人,江隨明亮得可比日月星辰的麵容也黯淡下來。
月亮掛在天上,又豈止是一個人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