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8.鑄身(1 / 2)

陸淮生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沙發扶手,另一隻手變戲法似得翻出了那枚作孽的銅錢,擱在指尖來回翻騰,道:

“你的意思是,那個叫方寧的女孩祖上是榕城的人?”

杜晴道:“獲許是。”

陸淮生道:“可據我所知……當年榕城傾覆之時城民皆命喪黃泉,就連農夫走商都無法幸免遇難,後人……難啊。”

翟颺呼吸一滯,忽地抬眼看向陸淮生。

陸淮生朝他意味不明地笑笑,道:“我說的是實話,咱們這三個人裏麵我算是活得最久的,也是看到最後的,將軍不信我也沒法子。”

翟颺垂首,兩隻手無意識地交握緊了。

“……當真如此決絕。”

他喃喃一句也不知說給誰聽,杜晴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覺得氣氛變得有些沉重,坐立不安地接著道:

“也非是定數,許是輪回轉世也說不準。”

陸淮生隨手將銅錢拋在了茶幾上,發出清脆悅耳一聲動靜,道:“我看著像。”

他對著杜晴道:“你是鬼,對這些東西更敏感,這幾年來榕城的氣脈……可有大變過?”

杜晴不明所以,道:“我的神識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哪裏能感覺出來?那女孩也是突然出現的,要問具體年歲我如何作答?”

陸淮生撇撇嘴,一臉不耐煩地扭開頭了。

“就知道杜家靠不住。”

翟颺忽然道:“那你對你死前之事又記得多少?”

杜晴看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答道:“將軍,非杜某不想回答,可化身為鬼,是萬萬不能記起自己的大限之日的。饒是身為杜家後人,我的記憶也就止步於秘法之事了,再記得清楚一些,怕是就要魂飛魄散了。”

翟颺鬆開已經握出了紅痕的手,道:“那現今你打算如何?”

杜晴道:“我神識已歸,若無肉身存靈恐還有散魂的危險……”

說罷,他忽然起身,朝著翟颺正規揖禮,恭恭敬敬地道:

“杜晴懇求將軍,助我一臂之力,鑄造肉身保全魂魄。”

桌上的熱水無人問津,早就涼了大半。翟颺家裏的鍾表盡職盡責地走著,發出輕微的聲響,如今聽來卻格外突兀。

陸淮生一隻胳膊擱在沙發扶手上撐著下巴,滿臉泰然自若的神色,嘴角卻一絲絲沉了下去。

而杜晴則維持著作揖的姿勢,把頭埋進了臂彎裏,和隻鴕鳥一樣。

客廳裏又安靜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隱隱約約傳來犬吠聲,透過厚實的窗簾吹進翟颺耳朵裏——他眨眨眼,忽然覺得屋裏的燈有些亮過了頭。

翟颺看了一眼不聲不響的陸淮生,卻發現那人也瞧著自己,瞳孔裏的鋒芒稍縱即逝,而後又溢滿了懶散輕佻,朝著他笑了下。

雖說翟颺同他一並不過短短一日,卻從未見過他臉上有方才那種神色。陸淮生總是一副虛無縹緲置身事外的模樣,哪裏有過如此鮮明的情感?

隻是他偽裝地太好,轉眼又一副冷眼旁觀的架勢,看樣子是不打算插足自個兒的決定,於是翟颺將視線重新放回了杜晴身上,歎道:“你先坐下。”

杜晴看樣子是不打算動彈,於是翟颺直接上手把人按了下去——而後心底不免自嘲一句,自己現在連鬼都能直接碰到了。

他道:“我如今□□凡胎,如何幫你?”

說完這句,他琢磨出不對勁來——哪個肉身凡胎能這麼簡簡單單撞鬼的。

不過杜晴沒意識到,依舊是執拗地搖搖頭,道:“杜晴雖不記得死前情形,卻秉一念至今——尋戰鬼,鑄肉身,破劫難。”

他道:“這是杜晴命中的劫數,而將軍便是破局之人。”

杜晴說得真情實意,翟颺一方麵聽著,一方麵想起了當年翟老爺子對他曾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命中有劫,須有貴人相助。

許時造化弄人,他一個局中之客竟成了杜晴的破局之人。

隻是他如何幫?幫了之後又會踩進什麼泥潭深淵裏去?

他翟颺說到底是個凡塵中人,當年之事已成過往不可追,一具肉身自是經不起火煉鐵打,怎能與這些神鬼之道並行一路而相安無事?

他天馬行空地想著,那邊的陸淮生卻忽而道:“將軍隨心便是。”

翟颺一眨眼,看向他。

陸淮生依舊是那個姿勢,隻是瞳孔裏好像結了一層細碎的冰,凍住了滿眼無處安放的輕浮,緩慢地沉澱成了瞳中深不見底的暗色。

他還是掛著笑,翟颺覺著這該叫皮笑肉不笑。

“幫或是不幫,道人都會拚盡全力護將軍安全。”

——叮鈴。

翟颺似乎是又聽見了清脆的鈴聲。

杜晴惴惴不安地看翟颺在原地愣了一陣,而後垂首莫名笑了,很輕很短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