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聽什麼都不要聽!”白卯奴此番行上金山寺,並不是為了跟法海參禪悟道論奧義的。她一揮蝶袖,狹長的美麗眸子中噙著一縷遊絲般的霧氣,犀齒銀牙浸了寒意,“我隻問你,你要怎樣,你要怎樣才肯把我官人放回來!”因為太急,末尾已經帶起了依稀哭腔,柔弱的令人不忍一聽。
須臾沉默,法海淡淡的歎出一口氣息:“你的執念太深太深了!”俄頃搖首。
白卯奴一張鋒芒畢露的瑰麗麵孔依舊凜傲逼人,卻在不經意間係就了一層淺淺淡淡的煢然與無奈:“你說的沒錯,我的業障就是太重,我的執念就是太深,我不求別的,我隻要我家官人!”癲癲狂狂、幾近成瘋。
看得出來,她也是痛苦的,卻也是無可奈何不知該如何真正心甘情願的放下、尋到那個真正歡喜的出處。她麵上忽而變得有了頹然的韻致,唇兮微微開合,語氣突然一柔:“我求你。”她說“我求你”,黛色眉彎淺淺顰蹙,眸色若水,“求你讓我見見我官人。誠心的求你。”抿唇一頓,又定定補充。
法海立身不動,隻是迎著她的哀哀祈求直勾勾的逼著問出去:“何以見得你的誠心?”
白卯奴嬌美的唇兮淺一抿起,軟眸有了沉澱:“我願一步步,跪上金山寺!”
“姐姐!”一旁立著的青青再也看不下去,含著許多憐惜與無奈以及懊惱的側目呼喚。
卯奴不語。
立身於寺前一道長長石階、神情語態始終淡然又悲憫的法海也是不語。
燦爛的暖陽照耀在他披著朱紅袈裟的身軀上,延順著流瀉出一道冗長冗長的燦爛金光,輝映、造勢的他儼然一尊雕鏤華美的**佛像。
白卯奴沉下眉心,把法海此時的不言不語當作了默認。沒有遲疑,甫一斂目,就此於原地裏落身跪下,毫不理會一旁青青不知該作如何的擔憂及不忍,一步一跪、一跪一拜,就如此一步步,跪上了寺前那條長長的青石台階,跪上了金山寺正門之前,跪落在法海腳下。
成片溶著金波的溫陽華彩在她身後勾勒、交織成一大片旖旎繁茂,濡染的人間金山寺有如一個微型的沙裏世界、花中天堂。
青蛇哀、法海歎。
白卯奴緩緩抬首,持著極虔誠悲憫的神情,將自己一顆飽浸了俗世凡塵許多癡執狂妄的心,就此低低埋落在塵埃裏。沒有言語、沒有再動,隻就那麼抬首凝望,雙眸飽含了心底下所有的、全部的一懷徐語。
這目光太繁複,內容太多,深比天淵……卻又太純粹,太真摯。猶如一片浩瀚無垠的、廣袤無際的海,分明波濤洶湧,分明隻是簡單的碧水白沙,卻又無法細細分辨出在這望似一塵不變的美麗與蓬勃之中,究竟還有著怎樣的欲說還休,又該怎樣徹底化解、徹底放下……
法海頷首,聲色一默:“我讓徐施主出來見你。”
仿佛竭盡全力撐起、頂起的一塊兒巨石在這瞬間終於可以安心放下,疲憊的身心就此失卻許多負重。白卯奴花樣麵靨頃刻綻出一抹明媚笑意,皎皎的比那灼目晨光還要燦爛奪目:“謝,大師成全……”最後傾盡全力雙手拘前匍匐一拜,心下百味,其餘任何字句她已都再也說不出了。
然而歡喜隻是她自己的歡喜,動容也隻是她自己的動容……
當心心念念的徐宣讚隔著一段不太遠、又不太近的距離,出現在寺中院落其間、出現在白卯奴眼前的時候,所有懷揣著的曖昧與溫存,便都在這瞬間瓦解、支離的變幻成了白卯奴自己的癡執可笑、一廂情願!
“白娘娘。”隻見那日思夜想念到盼到焚心斷魂的人兒,低了一下有些素白憔悴的麵孔。嘴角輕牽,出口的呼喚不再是繾綣深情的“娘子”,而變成了冷冰冰的“白娘娘”。
“官人。”白卯奴含淚噙笑,依舊是那樣柔媚賢淑的可人嬌俏,幽幽的喚了一聲。
徐宣讚錯落開落在卯奴身上的目光,一顆心沒有防備的打了個瑟瑟的顫抖,喉結微動,更是幹練無情:“人畜不能結合,即便你修成人身也還是妖!人妖殊途,我們不能在一起。”於此曇然轉身,清減許多的肩膀不知被什麼情緒做弄的,打起瑟瑟顫顫的輕微抖動,但又竭力按捺住,“你走吧……”如是決絕,斷一切紛繁情路。也不待卯奴應聲,旋即自顧自的邁開步子徑自行離。
“官人……”隻留下白卯奴不可思議的望那漸行漸遠的一道筆挺背影,不能自持的被中傷,“你說什麼?你要我走?”徐徐低低的,沒有人回應她,回應她的隻有耳畔繚繞不止的縷縷清風。
白卯奴一步步不間斷的向後退去,退到高高的石台邊沿,依舊不知不覺的倒退未歇。好在青青見了情勢不對,早機靈迅速的行上台階從後麵扶住了姐姐,才使她不至於一個傾身自後跌倒、摔滾下長長高高的寺前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