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什麼鬼東西?申屠桃想。

緊接著罩在頭頂的赤紅袈裟揚開,一隻毛手閃電似的伸過來,一把捏碎了他,一個聲音說道:“呔!何方妖孽?”

屬於不同世界的神力在那隻猴掌上劇烈相撞,虛影淩空散了,鬼帝陛下的桃木灰也揚得到處都是,消散無蹤。

宣芝:“……”

靈力耗盡,宣芝從半空跌落,熱淚迎風拋灑。

她好恨!她還沒看清大王的臉!

狗日的申屠桃!我恨你!

從佛光自雲端普照而下,到邪魔盡數消失,其實並沒有耗費多長時間,佛光斂回,天上濃雲已散,正午陽光灑落下來,碧藍如洗的天幕下,是一座幹幹淨淨的城池。

宣禮文看著半空墜落的身影,急得四處張望,朝愣在一旁的人喊道:“宣磬,快去!快去接住你妹妹。”

筋鬥雲和哮天犬早就消失回到神符內,宣芝直直地往下落去,她意識有片刻的模糊,但很快就在宣禮文那幾乎破音的叫嚷中清醒過來。

原主的家她保住了,這座城裏的人她也竭盡全力保護了。

她說過與宣家再無瓜葛,那便不需要宣磬來救。宣芝手心裏捏著最後一枚補靈丹,這是她留給自己的。

在宣磬禦空而來之前,她抬手將丹藥扔進嘴裏,靈氣朝著經脈湧去。

宣芝此前一次性吞服了太多補靈丹,經脈和丹田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此時從經脈到丹田都是一股劇痛,仿佛是岩漿入體。

但好在她已經習慣,甚至不用她再費力引導,那些靈氣已經自然而然彙入丹田氣海。流逝的靈氣很少。

宣芝餘光裏看到飛近的人,宣磬滿臉擔憂,伸手朝她抓來,即將抱住她。

白雲從她袖中湧出,托住了宣芝的身體,帶著她瞬間退開幾丈遠,宣芝坐在筋鬥雲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宣磬驚訝的臉,笑了笑,說道:“不勞煩宣道友。”

宣磬那一刻的神情,像是被人狠狠在臉上抽了一巴掌,張開嘴,艱難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芝芝……”但是在自己妹妹冷漠的目光中,再多的話,他卻說不出口了。

宣芝目光從他臉上掠過,垂目看向下方,“這片土地受佛光浸潤,短時間內不會有邪魔來犯,三日之內,我會將元崇天君為你們請來。”

宣禮文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心知若是就這麼讓女兒離開,以後怕是再求不回她了。隻要現在將她哄回來,他們總有辦法勸住她,他急忙喊道:“宣芝,你先下來說話。”

“不了,我得抓緊時間出去跪迎雲三公子。”她的語氣平平,一時間竟叫人分不清是諷刺還是她真打算如此。

久黎城內一場足以覆滅全城的危機就這樣被一個不足十七歲的小姑娘解決,這個姑娘身單體薄,隻有凝氣期修為。在此之前,她的神靈被無數人質疑,她被逼迫著出城去跪迎三十裏。

不論是當時出言相逼的,還是隻是沉默圍觀的,此時都不知該說什麼好,唯有沉默。

宣禮文努力抻長他那上了年紀的脖子,像一隻年邁的老鴨子,著急道:“你剛剛才氣力耗盡,先下來休息片刻,雲家分明是故意刁難,我們、我們還可以從長計議。”

哦,原來他還知道,雲家是故意刁難。

宣禮文語氣裏已經帶上了祈求,“隻要有你,我們無需依仗雲家的,久黎城也無需依仗雲家。”

“太晚了。”宣芝笑了笑,“你還記得那封惡鬼聘書吧?我已經答應嫁給惡鬼。”宣芝說完沒再看他們,拍了拍筋鬥雲,打算從久黎上空離開。

祈神山的青石長階上傳來一聲呼喊,“宣姑娘留步。”

宣芝低頭看去,神廟繪師站在台階上,問道:“敢為方才那位佛陀如何稱呼?”

宣芝拍了拍腦門,對了,咱大聖的威名必須得讓他們知道。她大聲回道:“鬥戰勝佛孫悟空!”

鬥戰勝佛?

周圍的修士互相看看,茫然搖頭。又是一個他們未曾聽聞過的佛號。

……

久黎城裏如此大的動靜,就連三十裏開外的綠林茶舍都能感覺到。雲知慎通過影珠看到了久黎城裏發生的一切,他呆坐在座上,久久無語。

其實,從一開始雲知慎就知道將要迎娶宣芝的人,不是他那個天資卓絕的二哥,家裏一開始是為他去議親。然而,宣家那個老東西根本看不上他,絕不鬆口將自己孫女嫁給他。

但那枚神符,雲家勢在必得。最終才又換成了他二哥雲知言。這一回那個死不鬆口的老東西欣然同意了,將自己的廢物孫女高攀上了世家嫡子、宗師親徒的雲知言。

雲知慎一直知道自己比不上雲知言,一母同胞,相差毫厘而生,卻是雲泥之別。但他在知道宣家拒絕了他的時候,還是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他不能把怒氣撒到做決定的父親身上,也不能撒到遠比他優秀的二哥身上,更無法撒到宣家那個老東西身上,就隻能撒到可以讓他揉捏的女人身上。

但現在就連這個女人也超出了他的掌控。

雲知慎愣過之後繼而無能暴怒,“三日之內請來元崇天君,好大的口氣,她以為天君是她家的家仙麼,可以召之即來?”

劍客聽他口不擇言,連忙道:“三公子慎言。”

雲知慎反應過來,立即閉上嘴,沉默了片刻,他啐罵一句“賤人”,伸手想要捏碎影珠,又被身邊劍客一把擋住。

那劍客眉心緊蹙,臉色凝重,“三公子,這珠子不能毀,如今看來此事非同小可,不是你我能夠應對的,裏麵景象要立刻送給家主過目。”

雲知慎聽他說完,用力抽回手臂。宣芝憑借凝氣境修為,請來的神靈能一棒誅殺地魔,雲知慎也明白此事已不是他能定奪的了,他嫉恨地看一眼影珠裏的人,想到影中那猙獰的地魔又覺心有餘悸,“那隻地魔是怎麼回事?”

若是久黎城中有地魔,單單憑借一座神靈雕像可鎮不住,那得需要符師親自請神靈降下神力誅魔。

劍客顯然也並不清楚。

雲知慎揉揉眉心,擺手道:“還不快去。”

劍客取了影珠快步退出竹屋,急忙去與雲星輝聯係。

此時,雲家的家主雲星輝正在東周國都繁掖城,當日在婚禮上,宣家女突然發難將雲知言擄走時,雲星輝的確半點都不擔憂。

他相信以自己兒子的實力不可能在一個資質愚笨的女子手裏吃虧,他原本還打算命人盡快聯係上雲知言,叫他無論如何將那枚神符帶回。

結果未想到,一夜過去,他們卻始終聯係不上雲知言。要知道雲知言作為雲家未來的繼承人,配備給他的物件全都是頂級法寶,哪怕是通訊靈器,也是出自大家之手。

不論他身處何地,即便是被困在封印結界當中,通過雲家密令也能聯係得上。

直到屢次聯係不上後,雲星輝才開始覺得擔憂,正躊躇要不要去叨擾裘宗師時,卻先一步收到了裘宗師的信函。信函裏隻有簡略一言,說雲知言現身處北冥鬼域,請他立即前往國都相商。

雲星輝攜著信函,當即往繁掖城去。

在路上時又收到宣家來信,他才知道宣家女已經回了家。雲星輝思索片刻,令雲知慎帶上人前往久黎,專程警告他要息事寧人,不可鬧得太過,務必將宣家女帶回來再說。

結果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竟然鬧出好大一番動靜。

雲星輝收到影珠,看過其中影像後,抹去無關緊要的枝節,也不敢耽擱,立即帶上影珠去找裘重甫。

前兩日,合陰城主讓小鬼傳出消息說,暫時無法將雲知言送出北冥。北冥那地方自成一界,即便是裘重甫也別無它法,隻能等合陰城主再來消息。

是以,雲星輝便被安排在客院住下。

東周國三大宗師,裘重甫列首位,居國師之位,他的宅邸緊鄰王宮,是繁掖城中除王宮以外第二煊赫的地方。雲星輝從客院到主院,將靈力灌注於腳上,都行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才到了裘宗師的居處。

他身為雲知言的父親,在國師府上可隨意行走,不過到了此處,還是要等人通稟。雲星輝在偏廳等候,片刻後才被領入書房。

裘重甫在東周任了五十多年的國師,麵目看上去依然年輕,他身著青衣便袍,長發用一枚素簪固定,見人先露三分笑,身上並無大宗師那般深重的威壓,反倒像是閑雲野鶴的高人隱士。

裘重甫請他落座,揮手命人奉上茶水,等他氣息平複之後,才開口問道:“雲族長,是何事如此匆忙?”

“我兒從久黎送來一枚影珠,其中影像頗為蹊蹺,還請國師過目。”雲星輝遞上影珠。

裘重甫揮手喚出影珠裏的影像,影像顯然經過刪減,裘重甫也沒多問,盯著珠子投出的影像。

隻見一座神廟前的青石長階上,隱約有一團白影,看那模糊的輪廓,約摸是一條細瘦的獸,緊接著嘹亮的犬吠從影珠裏傳出。吠叫聲先是震出隱藏於人體的邪魔,又逼出城中無數魔影。

“久黎城。”裘重甫手指轉動影珠把玩著,對那條連身形都聚不攏的犬並未在意。常言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有些神祇仙人身邊是會養些坐騎靈寵,它們沾了神靈之光,自然也擁有一些神力,能被一些符師請來。

裘重甫更在意的反而是被邪魔侵襲的久黎城,“本座記得貴府公子已經帶上元崇天君像送至久黎,為何久黎還會受到邪魔侵擾?”

雲星輝將此珠送來,心中自然已經想好說辭,“實在是我兒未來得及,國師且往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