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公公在他身上寄托著厚望,他是知道的。正因如此,他有把握他不會拋下他。
寒風從塌陷的洞口湧入,本應刺骨生寒,卻因樓中氣氛緊張到極點,反倒讓人心神一爽,好像離竅而出的魂靈又緩緩回到了身上。那股比北風寒冷十倍,淩厲百倍的刀氣,也已觸及方應看的錦袍。
人和刀成了一道殘影,隻一眨眼,便從雷媚原本所在的位置,轉移到方應看身後。這大概是有去無回的一招。目睹此招的人都認為,即便蘇夜想手下留情,也未必做得到。
錦袍獵獵飛揚,左右兩邊袍角向後飄飛。方應看想都不想,既無法回身抵擋,那就索性不擋。他手按在血河劍柄上,這把神兵卻沒有出鞘。劍鞘上,暗紅血光不住流動,平添一股不祥之意。在這不絕的血色中,他不及像王小石那樣直衝大門,竟不惜迎難而上,向左疾掠,掠向那個新開出來的大洞。
就在此時,米有橋長棍淩空飛動,在半空連卷數個棍花。這本是一條普普通通的棍子,由於是由兩條短棍拚接而成,估計還不如平常的棍子結實。但在他手中,它居然像條充滿了肅殺之氣的蛟龍,一邊飛騰,一邊變幻。
雷損在外麵聽到的嘯聲,自然是來自這些棍花。他每劃一朵,嘯聲便尖利急促一分。尖嘯所過之處,人人皺眉捂耳,似是受不了它的威勢。
他沒去救方應看。他知道,哪怕他全力以赴,賠上這條老命,蘇夜也能在他擊中她之前,搶先攔下方應看。他和方應看缺乏聯手配合的默契,兩人加在一起,也不見得有太多優勢。況且像他這種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曆經大風大浪的人物,經驗豐富到已成本能,本就不需要和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那樣,動輒不顧一切地向前衝。
於是,九朵棍花過去,棍上殺氣已是濃厚至極。眼見到了出棍的最佳時機,這一棍砸向的人卻不是蘇夜,而是程靈素。
雙方動手之初,其他人還有插手餘地。到了這時候,不僅米、方這邊兵敗如山倒,十二連環塢的自己人也難以上前幫忙。他們隻能在旁觀看,一會兒提心吊膽,一會兒瞠目結舌。別說夜刀之威,就算米公公的棍、方應看的劍,也都超出了他們的能力。
米有橋越空而起,雙手握棍,先朝天再落地,急嘯中一棍悍然砸下。他的眼珠灼然生光,不知何時成了亮藍色,白胡須也開始泛黃,形容十分駭人。平時那個謙虛和氣,自稱“最多是條老狗罷了”的老太監,已完全不見蹤影。
看棍子的長度,足能把程靈素和她身前的香爐一起砸成粉末。方才她出手驅毒,功力招式已被米有橋盡收眼底。他心中有數,情知蘇夜若不想毒手藥王變成死藥王,就必須放棄方應看,救護程靈素。
他和蘇夜談不上有交情,但多少了解她的為人。如果對付別的大敵,譬如雷損,這一棍能否生效當真難說。換了蘇夜,他便有十成十的把握。普通人認為蘇夜無力收招,他可不這麼認為。即便這刀已紮入方應看後背,隻要她想,就一定能收得回來。
果不其然,他賭對了。他人仍在空中,眼珠子仍射出藍汪汪的光芒,棍頭仍未壓落,蘇夜已經看出他的意圖,抽身回手陡然後飄,斜掠向地麵,足尖在地上一碰,再度借力飛起,連人帶刀激射向他。
米有橋一擊見功,心情卻絕不輕鬆。在尖銳棍風籠罩下,程靈素即刻陷入萬般危險的處境。可她毫不慌張,唇邊甚至浮現一抹微笑。她本是個容貌並不出奇的女子,這一笑,卻格外動人,就像她早就料到米有橋的花招,正在用一種寬容的微笑表達無奈。
米有橋微微一愣,在心裏也笑了一下。不管怎麼樣,隻要方應看能離開這個龍潭虎穴,什麼都是值得的。一個小小女子的小小微笑,又有什麼了不起?
蘇夜一去,方應看身後壓力頓時消失。至此無人能夠真正攔住他,隻要他一心想走。米有橋背對牆上破洞,感應到他終於突破重重險阻,箭一般直衝牆壁,身形在牆內一閃,便衝了出去。
然後,他停住了。他直接停在了外麵,一言不發,抿著唇,冷冷望著雪地上的人。
那是一個不應該在此出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