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十章 一棵合歡樹(1 / 2)

第二年春三月,陳背簍將何采菊娶進了門,沒有花轎沒有嗩呐,兩人給來客三鞠躬,散了煙和糖果,儀式就結束了,簡潔明快,典型的1979年的革命化的結婚儀式。

鬧洞房這一環節,被認為是封建陋俗而取締了,婚禮一結束,院子裏就空蕩蕩的,沒有迎親的嗩呐、沒有花轎、沒有流水席,兩人隻是穿了一身新衣而言,要不是炕上摞放的兩床大紅被,和牆壁上一個大紅喜字,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這是結婚,太缺乏儀式感了。

深夜,六爺來了,張羅著布置了香案,何采菊頂上紅蓋頭,兩人拜了天地。

油坊門流傳千百年的習俗,不認結婚證,隻看拜沒拜天地,隻要拜了天地,就是白頭到老的夫妻,棒打不散的鴛鴦。

重入洞房後,蒙著紅蓋頭的何采菊才找到一絲做新娘的感覺,在老規矩裏,這一天的主角是新娘子,她出娘家們時要哭,然而何采菊沒哭,爹娘不在多年了,她對那個破落的小院子,沒有絲毫的留戀,倒有衝破牢籠,獲取自由的輕鬆和愉快。

這天她應該是害羞的緊張的,是低眉垂眼的;這天,她得蒙著紅蓋頭,默默地坐在洞房的炕上,而她,一會要喝水,一會要吃飯,沒有新娘子的矜持和拘謹。灑脫豪放地令人戳戳點點。

夜深了,流淚不止的紅燭即將熄滅,陳背簍喘著粗氣,抱住了她,她撒嬌地提了一個條件,說:“我喜歡唱戲,你不能幹涉我。”

陳背簍激動地頭昏腦脹,趕緊說:“唱,想怎麼唱就怎麼唱。”

何家畔人稱戲窩子,早年間,村裏就有一座戲樓,據說有四五百年曆史了,一根大梁,四根柱子都是楠木的,老值錢了。

聽老人們說,每年唱兩次戲,一次在清明,一次在重陽,村裏有老帶小的傳統,老子給兒子教,老娘給媳婦女兒教,久而久之,人人都能唱幾嗓子。

包產到戶後,禁錮的秦腔解放了,何家畔一片歡騰,大夥兒興致高漲,集資籌款修戲樓、置辦戲服,到冬閑時節,鑼鼓家什又敲了起來。富的唱窮的也唱,高興唱傷心也唱,豐收唱遭災也唱。總之,何家畔人有一千個一萬個唱戲的理由。

在秦腔振興的大背景下,十歲的何采菊脫穎而出。

那年,縣劇團招收小演員,團長一心看上何采菊,要招她進戲校學習,三年出師,就能端上一個鐵飯碗。

但生活費、學費、化妝費、來回的車費要一大堆,她的剛結婚的大哥,拉了一屁股債,家裏還要攢錢給他二哥娶媳婦,兩位兄長鼠目寸光,覺得傳宗接代重如泰山,唱戲學藝則輕如鴻毛;兩個嫂嫂,都是針尖大的心,最見不得別人的好,狂吹枕頭風,認定是一樁賠錢的買賣,死活不同意。

何采菊的演員夢就此破滅。

何采菊嫁過來時,帶了一棵樹,這樹長在村後的荒山上,是何采菊打柴時,偶然發現的。這樹的葉子,太陽落山時就合上了,太陽出來時,就展開了。

這棵奇特的樹,栽到陳背簍家門口時,引來全村人的圍觀,人們對這一奇異現象百思不解。

何采菊說花開了更好看,那是粉色或深紅色的、壯如小扇子的花,花曬幹後,泡了當茶水喝,可以補心安神,對失眠有很好的療效。

人們嘖嘖稱奇,都期待著它開花。

這樹叫合歡樹,寓意為百年合好,油坊門人嫌拗口,幹脆叫夫妻樹。

陳背簍問:“你怎麼帶一棵樹來?”在他看來,一床被子、一個床單、一個暖壺、一個臉盆,哪怕是一隻碗一雙筷子,也比一棵不結果的樹更實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