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蕪再次轉醒是在深夜,她從榻上坐起,借著從窗戶射進來的月光,辨出了這是何地。
周遭並不能算漆黑,哪裏是空地哪裏放著物件兒很容易便能辨別。奈何房間的規格過於寬敞,又過於寂靜,以至於她想要走到燭台旁點燃燭火,在心中糾結了許久卻還是沒有離開床榻的勇氣。
這裏是落雲閣中的一間偏殿,她從前的居所。
不過她住在這裏的時候,每個晚上都會有兩盞或是三盞蠟燭燃著,直到她第二日晨起練功的時候再熄滅。
芫蕪放棄了去找蠟燭點燃的打算,靜靜地坐在榻上,雙目緊閉,一隻手緊緊攥著衣袖,另一隻手抓皺了榻上的薄褥。
又過了片刻,她把腿收到榻上,盤腿而坐。想著距離天亮不過幾個時辰,入定之後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讓心緒舒緩下來花費了不少時間,可是終於入定之後,情況卻並和芫蕪預想當中的大為不同。
正常的入定是進入忘我之境,放下一切雜念,專注於靈息在體內的運行。可是芫蕪卻在入定不久後,各種心緒像是早春複蘇的樹木,無聲地活躍起來。
相較於入定前隻有恐懼和緊張,現在則是七情六欲共同出動,攜帶著過往經曆以排山倒海的氣勢蜂擁過來。
芫蕪對於這些畫麵再熟悉不過,不隻是因為這是她的記憶,還因為在過去的兩個多月的時間裏,她隻要入夢便能和它們相遇。每一個有睡眠的夜晚,她都會重溫一遍。
夜複一夜,在南海螺音的居所中醒來幾日之後,她便已經習慣了。
而此次入定則是她醒過來之後的第一次,她沒有想到那些畫麵活躍程度如此之高,不隻是夢境,居然連入定也少不了它們的參與。
……
濁息、竹籬、鋤頭、血湖、婚服……
暗夜之中,芫蕪的額角有汗珠流下,後背的衣衫早已被浸透。
“阿姐,還有爐灶,咱們還要動手建爐灶。”
“芫蕪美人,你和恩公想要什麼樣的賀禮?隻要你開口並且這沃野國內有,在你們婚儀之前我一定替你們找過來。”
“沃野國這幾年,咱們就試著過過塵世人的生活吧。緣何負責做飯,你和我便負責想辦法把需要的東西換回來。”
“我不會真的離開你的。”
“阿芫,我在為你而活。”
……
“噗……咳咳……”
芫蕪脫力一樣側倒在榻上,剩餘的力氣都用在了控製呼吸上。剛才那一口血不知是不是所有髒器都做出了貢獻,反正此時隻要呼吸稍有起伏,劇痛便會從髒腑開始,迅速傳遍全身經脈。
原來走火入魔的過程,並沒有聽上去那麼容易。痛楚減緩了一些之後,她得以騰出些許神識在其他事情上。
同時,對於周遭環境的感知也跑了回來。
禍事黴運果真從來不會單獨來看她,芫蕪在緊張和痛楚的雙重折磨下,勉強分出了一絲思緒心想道。
她也終於發現了劇烈的痛楚或是恐懼原來也有好處,那便是二者同時出現的時候,能夠以分庭抗禮之勢存在。相互博弈之下,反倒未能占據全部地盤。
所以讓芫蕪第一次自行擺脫了黑暗對她的鉗製,同時也覺得痛楚好像沒有那麼難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