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以一己之力,能喂得宿舍三個乖兒子服服帖帖,把學校那破爛不堪的宿舍收拾得鋥光瓦亮,把長了青苔洗手台給刷得光可鑒人。
尤其考試作業期前後,陸忱壓力最大的時候,就是他們宿舍地磚一天拖三回,廁所一天刷四回的時候,空氣裏飄著一股男寢罕見、沁人心脾的清香,查寢阿姨進門直呼內行。
最後校草陸忱賢名遠播,以其高大帥氣的外表,和端莊溫柔的男德著稱,甚至於男寢半夜評選最賢惠溫柔獎,陸忱以男媽媽的名號全票通過。
然而三個舍友不敵男媽媽幾拳之力,終於被迫改口叫陸爸。
饒是如此,還是在寧晃的麵前敗下了陣。
小叔叔總是撐著下巴,不情不願地把蔥花香菜挑出來,又撇著嘴挑剔。
“不好吃。”
“我討厭土豆。”
“南瓜……嘁。”
不吃燉土豆,不吃蒸南瓜,也不吃芹菜韭菜和胡蘿卜,蛋黃嫌噎蛋清嫌腥,米飯硬了不行軟了太黏,吃個飯嘟嘟囔囔哼哼唧唧撇著嘴挑剔一百次,盡管自己是個家務一塌糊塗的廢物,偏偏對別人還很挑剔,每天挑這個挑那個。
幾次過去,陸忱的血壓飆升,又不得發作。
做夢都是暴打自己的小叔叔。
夢醒了,又開始抓著頭皮思考今天該做什麼飯。
4
但這個小叔叔也有可愛的時候。
比如半夜夢中起夜,卻發現廚房的燈亮著,隱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本以為是蛇蟲鼠蟻,不想走出去一看,正瞧見小叔叔在偷他的烤的小餅幹,一臉餅幹渣被抓了個現行,強裝鎮定飄回了房間。
消失時,毛茸茸的小馬尾一蹦一跳,像是逃竄時的兔子尾巴。
從此烤餅幹蛋撻小蛋糕的頻率增加了。
後來實習打工被坑,小叔叔也是這樣叼著他的小餅幹去給他撐場子,然後一臉嫌棄地罵他要長點心眼,拎他回家。
也會私下給他買好看的衣服,剪了吊牌,假裝是自己不要的扔給他。
再後來,在他出櫃、跟家裏決裂之後,寧晃一如既往地收留他。
在他父親找上門來的時候。
跟他說,別怕。
他說,我不怕。
他早知道那個沒人會接納他,總有一天他要離開那個家。
他耳邊仍是那嘩啦啦的麻將響,那些人說,陸忱是個好孩子。
麻將聲說,他們容不下你。
他在露台邊,注視著自己父親怒氣衝衝遠去的背影,高大又佝僂。
小叔叔站在他的身側。
陸忱說:“我沒事。”
寧晃說:“我吹吹風。”
他很久沒夢過毆打小叔叔。
隻是卻夢見了一些其他的什麼。
5
他第一次聽小叔叔唱歌的時候,是小叔叔在空蕩蕩的露台上,坐著塑料板凳,一遍一遍調整新歌。
他拿著啤酒和烤好的餅幹過去,小叔叔抬眼望他,問他想聽什麼。
他倚在露台的欄杆上,說想聽情歌。
小叔叔嗤笑一聲,說不會。
但還是給他唱了一首溫柔的小調。
露台有微風,小叔叔唱過了,抬頭看他。
眼底倒影著夜空和他。
他一廂情願地認為,城市的夜空裏沒有星星,一定是因為星星都落在了小叔叔的琴弦上。
他仰頭喝了一口啤酒,把啤酒罐子捏扁,輕聲喊他:“小叔叔。”
小叔叔挑了挑眉。
“你喜歡什麼樣的?”他盯著他。
小叔叔調著琴弦,懶洋洋說:“喜歡聽我話的。”
“我聽話嗎?”他問。
“還行吧。”
而這小調哼著哼著,就過了十年。
他成為了小叔叔聽話的男朋友。
5
陸忱三十歲。
研究生畢業,跟小叔叔在一起,之後創業成功。
春風得意。
唯一猝不及防,是他家的小叔叔縮水了。
——回到了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