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序章南國(1 / 1)

晨起,簡單洗濯之後,虞玄英就帶著弓往竹林去,這是他日常慣例的晨練。

南國的十月,隻是曆法上的冬時,樹葉雖呈現出枯黃,山野間卻無北方的寂寥曠遠之色。

放眼望去,秋意正濃。

虞玄英從田壟間晃過,他修長挺拔的身形與傴僂著腰、滿身塵泥的農人相映襯,分外紮眼。

竹林蒼翠,四季長青,又人跡罕至,是絕佳的修行之地。虞玄英到時,已有老人等候多時。

這是他的箭術教習,從未留下姓名,但持弓而射,五十步外一隻野兔應聲而倒,展現了非凡的能力。

“該換弓了。”虞玄英卻這樣想。

他的弓已用了數載,弦換過的次數難以數清,原本也非出自名匠人之手,更算不上材質上佳的寶物,老人張開弓弦時,他聽到弓臂發出不堪重荷的聲音。

老人體格健壯,目光如炬,然而舉手投足之間難掩老態。他發出箭矢傳出“休”的一聲,麵上皺紋似乎也一下子舒展了。

他向後伸手,卻接了個空,虞玄英提著箭袋,低頭沉思,沒有注意到他。

“在想什麼?”老人也不著惱,自己取箭,上弦張開,卻沒有射出去,他哈著氣,在微冷寒意中凝成一團白霧。

“該你了。”他把弓遞給虞玄英,虞玄英摩挲兩下,沒有開弓。

從十五歲初學射藝開始,虞玄英每日固定要射箭三十回,拉滿弓才射出。當發勁時,臂膀與弓弦互相角力,能將酣睡一夜的血液喚醒,隻有在這種感覺裏,他才能感受到一種卸去胸中塊壘的暢快。

此時虞玄英已二十四歲,前後過去九年,原本射不中二十步內不動的竹枝,如今能夠輕而易舉釘穿高空中大雁的頭顱。時至今日,他的箭術其實已經超過了這個老人。

然而話又說回來,垂暮腐朽的老人較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本就如同腐草之螢比當空皓月,他被虞玄英漸漸超過的,又豈止隻有箭術?

“我要離開龍淵國了。”虞玄英說,猶豫片刻,終於抑不住九年下來的習慣,忍不住開弓射出一箭,箭矢釘在五十步外一根翠竹上,穿透了它,箭尾兀自顫動,嗡嗡作響。

“是什麼緣由呢?”老人問,他使勁眯縫眼睛,才能看清楚飛到遠處的箭枝。

這樣的一箭無論力道還是準度都已稱得上不俗,倘若在兵戈橫屍的戰陣上,足以擊穿高級武士的鐵片綴甲。

但虞玄英心情低落下去了,他對準的本是側旁的那根竹枝。

賁張的熱情一下子消退,虞玄英看著老人去拔箭,他穿著墨色素服,戴黑色巾幘,身形有些彎曲。

“越下與龍淵的戰爭,已經出結果了。”虞玄英隻說了這一句,老人已知詳情。

“如此說來,是龍淵又敗了麼?”他猜測道。

“是啊。”虞玄英說,“國君孤注一擲,盡出三軍,與越下國在東野澤之地會戰。戰前誤判越下國主力所在,戰端一發,倉促接戰,大敗虧輸。國君僅以身免,大司馬、大司寇都戰死了。”

老人端詳著拔下的箭矢,因其力貫竹枝,箭杆已因劇烈的穿透而顯扭曲變形,搖搖頭,隨手拋下,他知道這支箭不能用了。

“倘若越下兵臨城下,大肆捕殺龍淵王族,確實危險。早走也好。”老人表示了然,但虞玄英卻搖頭:“若隻為個人生死,實在不至於如此。我想離開,其實別有想法。”

“你說。”老人如寒冬黑鴉般穿戴得一身墨色,他那幹枯老瘦的雙手一點看不出曾是個矯健劍士的痕跡。

虞玄英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幾次三番卻又說不出來。

“不說了,我走了。”

他向老人下拜,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