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李夕顏回到張府,簡單用過午膳,衝幹淨手後,就鑽進了繡房裏。
她將玄緞展開鋪平,先以炭筆輕描出兩隻白鶴腳下繚繞的霧氣,再撚起繡針,伏在玄緞上刺繡圖案。
庭院裏日照逐漸熹微,夜幕懸天,繡房裏燃著一盞小小的青燈,鬥轉星移,細細的雪粒在半空舞動,隨著冷風吹進繡房,李夕顏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抬眸一看,才發現已經外麵已經是夜深人靜。
耳畔還傳來更夫敲鍾報更時的聲音,悠揚,遙遠。
她驀地想起以前,也是在一個夜半時分,江宸把在木桌邊刺繡的她揪起來,拿掉她的繡針,趕她睡覺,“你小小年紀是眼睛不要了,不想長個兒了,還是嫌爺虧待你了,要你一個小姑娘通宵達旦做女紅養家呢?”
江宸把她卷進冰涼的被褥裏,她凍得渾身打顫,他又拎了一個熱手爐進來給她抱住。
李夕顏吸了吸鼻尖,小心翼翼地看著江宸道,“殿下,我喜歡做女紅,有時候做得入迷了,就會忘卻時間。”
江宸板著臉,屈指彈了一下她額頭,“差點忘了,你是個夜裏不睡覺的慣犯,以後不準這樣了。”
“哦。”李夕顏語氣裏有些悶悶。
江宸見她盯住他不放,忽然就壞笑一下,“要爺哄你睡覺?”
李夕顏臉頰浮上紅雲,害羞地點了點頭,細聲細氣的道,“若是能在睡著前一直看著殿下,我今夜定會睡得很安穩。”
“那幹脆一起睡。”江宸挑開被褥,手臂一撈,李夕顏額頭就撞在男人結實的胸膛上,鼻尖滿是他清冽的氣息。
李夕顏赧然的去抵擋江宸作亂的手,“殿下,您不要亂摸呀……”
江宸笑著銜住她的耳朵,聲音刻意壓得很低啞,“還抱什麼手爐,抱緊爺啊。”
繡針在李夕顏晃神間挑破細細的指尖,一顆血珠從傷口溢出,痛意從指尖傳到腦海,她倏然回神,趕忙將玄緞挪至一旁,以免血珠落在玄緞上,那半月來的忙活就功虧一簣了。
待血凝後,李夕顏簡單用紗布包紮,又戴了指套,繼續縫繡,至庭院屋簷上破開一道魚肚白時,才收了線,打了個哈欠,仔細檢查無誤後,用熱銅壺將玄緞壓平整,疊放在烤著香的熏爐上。
小憩一會兒,李夕顏將玄緞收進布袋裹好,放進竹簍中去騾馬市大街的關祺樓赴約交貨。
辰時的關祺樓已經開了門,劉毓得知她沒有用早膳,還打了碗剛出鍋的豆汁兒給她。
劉毓將她領到二樓樓梯口處的雅間,推開木門,裏頭坐著一個精瘦的男人,唇上留著兩撇胡子,檀木桌上放有一把算盤,眼帶精光,盡顯精明之相,他正端著茶碗幽幽地飲著茶,見李夕顏來了,起身相迎。
這是李夕顏第一次見到大慶繡坊的掌櫃馬嘉齊,相互客氣幾句,她主動將裹著玄緞的布袋交到馬嘉齊手中,供他驗貨。
馬嘉齊不知從哪出掏出一把透鏡,展開玄緞後,認真細看起來。
這匹玄緞上的白鶴騰霧圖是時下流行的蘇繡,才有雙麵繡的針法,一麵是精神抖擻的白鶴展翅高飛,一麵是歸家交頸休憩的安眠白鶴,針法平整無暇,技藝當真了得,馬嘉齊雖麵不改色,心下卻是越看越喜歡。
等待期間,騾馬市大街逐漸起了人氣,外頭喧鬧,二樓樓道也響起幾道走動聲,來人被劉毓領進隔壁雅間,李夕顏安靜地捧著茶碗,小口抿茶,聽劉毓說話相當恭敬,隱約能猜出來人身份不菲,他們不知在交談些什麼,時不時響起豪爽的笑聲。
片刻後,馬嘉齊終於放下透鏡,捋了捋自己唇上兩撇胡子,不疾不徐地開口道,“李娘子有一雙巧手,恰好在下有一雙慧眼,能識珠,我就敞開天窗說亮話了,我並非隻想與你做一匹玄緞的買賣,而是想你以後能夠供貨給大慶繡坊。
想必你也聽過大慶繡坊,我家供給的都是貴族門閥,富貴之家,若是單獨買你這匹玄緞刺繡,我隻能出到每匹四錢,若你與我長期合作,我為表誠心,則願意出每匹五錢的手工費與你締結書契。”
馬嘉齊開的價與李夕顏心裏所想差不多,她缺錢,當然願意與他締結長期合作的書契,隻是她準備開口應下時,身後響起一道沉聲:
“爺出一兩。”
李夕顏心一跳,順著聲扭頭看,視線與江宸漆黑的眼眸相交,他不知是何時來的,一襲黑色交領長袍,壓著鬥笠,墨發隻堪堪綁了半攏,寬肩窄腰,後背倚在木門處,一條勁腿屈起,姿態玩世不恭,卻又氣場逼壓,讓人不敢輕視。
談生意被人貿然打斷,馬嘉齊心有不快,“您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