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腹中那一陣劇痛襲來之前,趙嘉蘿並未察覺到任何不妥——盡管她此刻正身處於漆黑/逼仄的棺木之中。
——她是自願被活釘入棺木中的,貴為本朝最受寵的公主,本沒有人能強迫她做任何事,即便是她的父親,當朝的皇帝,也不行。可她如今躺在這棺木中,卻與她的父親脫不了幹係。
三天前,她父親因為聽到了流言,知曉了她對當朝有名僧人的畸戀,震怒之下立刻為她賜了婚,將她匆匆指給了平陽侯世子,任憑她怎麼懇求,他都不願收回成命,嘉蘿知道,這是父皇為了徹底絕了她的心思,公主怎麼能與僧人有糾纏,這本就有違世俗,更何況,她是公主,是言官口中天家的臉麵,是不能有一絲行差踏錯、必須去人欲而為世人觀瞻的泥偶菩薩。
一舉一動都必須循規蹈矩,又怎麼能做出那樣出格的事情?這種事即便皇帝默許,言官也會不遺餘力地彈劾,所以她知道盡管父皇曾對她百般疼愛,有求必應,但這回,怕也是不能夠了。
可她不肯認命,父皇不願改主意,她於是就去求母後。皇後到底心軟,看不得她哭得這樣傷心欲絕,替她向皇帝勸說未果後,居然同意幫她詐死逃婚。
這是欺君之罪,但皇後篤定時間一久,皇帝即便知道了真相也不會計較,反倒會幫著隱瞞,畢竟是親身骨肉,到時候讓嘉蘿換個身份入宮,沒了公主身份的束縛,反倒能活得更隨性些。
——嘉蘿自然同意了這個法子,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要假死那就必須事先服下假死藥,皇後早聽聞世上有這樣一種藥,然此藥畢竟邪門,遍尋宮中禦醫無所獲,後聽聞民間有一江湖術士有此藥,皇後召其進宮,一問果然。
皇後並未說出真實意圖,隻說是好奇想要見識一下,再三確認是否真有此等功效的神藥,術士答道:“不敢欺瞞皇後,若是不信,一試便知。”便讓皇後提了一個自願試藥的女犯出來,服下藥後果然氣息脈搏全無,卻在術士施針後恢複,皇後大喜,術士借此求賞,提出想要女犯做妾,想是見那女犯有幾分姿色,皇後便也應允了,又另外賞賜了黃金萬兩。
嘉蘿此刻回想起來,的確,女犯出宮後再無音訊,雖說這並無特殊之處,一介女犯,出宮後需要什麼音訊?
可這樣一來,她是生是死,她亦無從得知了。
腹中痛感愈發劇烈,像是有人拿了把剪子在腹中絞弄,冷汗不住地往外冒,她痛得幾乎發不出聲音,隻能大口大口地喘氣。
在這種極致的痛楚之下,她能感受到生命正在一點點地從她體內流失,到了現在,她還有什麼不懂的?或許這世上並無什麼假死藥,那日術士敬獻的藥丸,不過是他為了邀功求賞,胡亂交出的假藥,那女囚當時也不過是短暫蘇醒,現在多半也已經死了,可笑她當時還信以為真,自願服下了劇毒。
強烈的痛楚逐漸從腹部蔓延到四肢百骸,染滿蔻丹的指甲胡亂地抓撓著棺蓋,平常極愛惜的指甲此刻被堅硬的棺木劈開斷裂,鮮血從指尖汨汨流出,她也絲毫不覺得疼。
大口的呼吸讓狹小/逼仄的空間愈發令人喘不過氣來,被釘得嚴絲合縫的棺木透不進一絲光亮,原本約定再過一兩個時辰便會有人打開棺木,讓她重生,可現在看來,她怕是再等不到了。
彌留之際她漸漸生出了幻覺,眼前忽然大雪紛飛,紅梅樹下遠遠立著一個人,穿著一身雪白的袈衣背對著她,清冷聖潔,如同一幅畫,她被蠱惑著向他走去,一不留神踩到了地上的枯枝,哢嚓一身發出了動靜,惹得遠處那人回了頭。
恰是時風起,吹落枝頭紅梅,有一瓣偏巧落在了他的肩頭,新雪一樣的臉孔,冰清玉潔,被肩頭的紅梅一襯,仿佛白雪中融了一滴血,清冷無塵中透露出一股攝人心魄的妖冶,她隻是怔怔地看著她,他卻忽然笑了。
嘉蘿一直不明白他當初為何對她笑,或許是笑她鬥篷落了都不自知,任白雪落滿了頭,也或許是笑她那樣毫不避諱地看著他,好不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