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偏是笑了。
色如春花,偏清冷入骨,聖潔而禁欲,令人隻敢遠觀而不可褻玩。
那樣冷的一張臉,然而一笑起來,便如寒冰乍破、春雪消融,是雲翳散開,窺見了月色,她一瞬不瞬地望著他,仿佛湖裏忽然被人投入了一顆石子,清冷的月光隨著漣漪慢慢蕩漾。
便為這一笑,與故人有著三分相似,從此便入了魔障。
雖是水中月,可她偏要撈月。
忘塵對她永遠是溫和而疏離的,果如鏡中花水中月,有時候他明明近在咫尺,她卻覺得始終觸碰不到他。
嘉蘿便是那個性子,一旦看上的東西,不得到手誓不罷休,但偏不喜歡強迫人,也不願使手段,她要他心甘情願地說喜歡。
可忘塵總是淡淡的:“公主是天下人的公主,一舉一動都受世人觀瞻敬仰,忘塵心中,對公主隻有敬畏。”
“我知道,我身為公主,是天家的臉麵麼,必須活成泥塑菩薩,毫無指摘,規規矩矩地接受世人的頂禮膜拜……”她忽然挑了眉,欺身上前,戲謔地在他耳邊道:“你們出家人,總說佛祖菩薩在你們心中,那我這個泥塑菩薩呢,嗯?”
“公主……”他隻是輕輕作了個揖:“忘塵不敢。”
“我自然知道你不敢了,那你……也不願麼?”
……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彌留之際,這樣的執念竟化作了一股不甘的恨意,她恨她將父皇為她指婚的消息告訴忘塵時,他靜默不語,良久才道:“恭喜公主。”
他明明知道,她要的從來不是這種刺耳的恭賀祝詞!
她恨他為什麼這樣無心無情,若不是為了他,她也不會淪落到這樣的境地!
她更恨她自己,為什麼偏偏要喜歡上他!帶有偏執的愛意在此刻已經變得扭曲,她恨跟忘塵有關的一切,包括她自己,她在絕望中死去,她想,如果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絕對不會再喜歡他了,她隻想好好活著……
她不甘心就死在這樣一方不見天日的棺木裏,她想她的父親母親,想過回從前的生活,如果能活著,她絕對不會再多看無塵一眼……
——
寺廟的正殿內,純銅琉璃香爐嫋嫋往半空升騰著檀香,寶相莊嚴的佛像靜靜地供奉在大殿中央。
佛像下跪拜著一名年輕的僧人,他低垂著眉眼,隻能看到他裸露出來的一段雪白後頸。
殿內燈火明亮,佛像端的是莊嚴肅穆,燭光搖曳間,靜坐的佛像也仿佛隱隱有異光流動,多了絲慈悲憐憫。
忘塵深深地一叩首,額頭貼在冰冷的地磚上,他長伏不起:“求師尊成全。”
整個大殿分明隻有他一個人,卻有飄渺渾厚的聲音在殿內響起:“你本是佛子轉世,修完這世便可功德圓滿,他人生死自有命數,你又何苦強求,賠上你的幾時修為?”
“弟子並非強求,實在是她命數未盡,如今早逝,蓋因弟子當日誤闖梅園,因此結下孽緣。弟子……不忍,既是我惹下的孽因,斷沒有讓公主承受惡果的道理。”
大殿內響起長長的一記歎息:“一切皆是她的命數,與人何尤,你既不舍,便已亂了心神,這世修行注定無法圓滿,也罷,便允你這一回,給她一個機緣,隻不過結果如何,還是要看她的造化……“
“你非要違背命數,便也散了修行陪她渡劫吧。隻是忘塵,岐國公主金尊玉貴,自小眾星拱月,但有所求無不應允,你於她,不過是求而不得的一股執念罷了,人死燈滅,執念亦散,你不願她為你違背世俗,受世人指摘,而她所想,皆為私欲,不過看中了你這副與她舊愛有著三分相似的皮囊罷了,從始至終勘不破的,其實隻有你一人,如此,你亦覺得值得嗎?”
“弟子不知,但弟子不悔。”
“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