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安的事情看上去雖然簡單,但處理起來繁雜異常。好在李旭有當年張須馱收服左孝友時的經驗可供參考,倒也不至於手忙腳亂。一邊逐批次轉移流民到各屯田點去安家,他還一邊命人推了幾車厚重的禮物送給太行山另一側的李建成,感謝唐公仗義援手。李建成毫不客氣地將禮物收了,又回贈了若幹鎧甲兵器,然後班師回營。
隨同鎧甲兵器一並送過來的,還有女子用的衣服若幹,脂粉若幹,金銀細軟若幹。李建成隻說是李家給女兒的嫁妝,請妹婿笑納。還附了一封信,請李旭轉交給自己的妹妹。萁兒一直就扮作親兵藏在李旭的後營,見了這些遲到的陪嫁,未讀完信,眼圈先自紅了。
“看你,眼睛哭得跟桃子似的,被秋風一吹,小心起了皺!”看看四下無人,李旭伸出大手,在萁兒臉上抹了一把,愛憐地勸道。大半年來,從最初識破對方圈套,到最後客客氣氣地與幾大地方豪門達成妥協,其中一半功勞要歸於萁兒。崔、李、王、張幾家的家主雖然功於心計,但他們玩得那些手段,都是世家大族慣用的伎倆,萁兒見得多了,因此替李旭出主意破解也不算太難。
隻是二人和麾下謀士都未曾料到,萁兒的娘家會突然橫插一手。有了這些外來力量的幫助,六郡的麻煩迎刃而解。但李旭也從此被打上了壟右李家的印記,再想劃清界限,卻是難上加難。
“這都是給正出女兒的嫁妝。”萁兒抹去眼角滾出的淚,歎息著說道,“我若不是嫁給了你,哪裏有這般待遇。他們當初已經宣布不認我這個女兒,如今卻唯恐你不認嶽家。唉!阿爺和二哥他們,卻是好一幅算計!”
“別這麼說,唐公畢竟是你父親。他和你家人都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強!”李旭見萁兒笑得淒楚,攬住她的腰,低聲安慰。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不通事務的楞小子,李家此舉所包含的意味,又怎能看不清楚。可親情終歸是親情,無論如何也割舍不斷。況且他自己所求不過是身邊人都平安快樂,不被亂世中的災難所波及,即便一時被人利用了,也沒必要非爭個多少長短。
萁兒用淚眼掃過李旭的笑容,心中又是一痛。丈夫是個世間少有的偉男子,自己嫁了他,此生也不枉了。但豪門之中的險惡,又豈是用親情可以感化的。“你就是把人想得太好,我家的人…….”她搖頭,苦笑。壟右李家之所以認了這門親事,和當年認李旭為族侄一樣,恐怕還是利用的成分居多吧。
這還不是她心中最大的煩惱。
最讓人無法無法安心的是,利益麵前,沒有永遠的朋友。一旦有朝一日壟右李家和自己的丈夫起了衝突,出嫁從夫,自己肯定是站在丈夫這一邊的。可闔府大小,三軍將士,會怎麼看自己?
到了那一日,丈夫還會如幾天這般憐惜寇仇之女麼?
“反正又沒什麼實質上的衝突。況且無論別人如何,你不會負我,我也不會負你!”李旭仿佛猜中了萁兒心中所想,緊了緊環繞在萁兒腰間的手臂,坦誠地回答。
“我當然是信你。”萁兒的眼中瞬間亮一團光芒,她幸福地仰起頭,緊緊靠住背後那山一般堅實的胸口。“大哥這個人,弱是弱了些,其實還算比較真誠的。”她打開信,快速地瀏覽上邊的內容,“他想讓我勸勸你,不要太仁慈。老虎不露出牙齒,別人不會將他真正當作老虎。他還舉了一個前秦大王符堅的例子,我這哥哥啊,真是…….”
這個例子舉得非常不恰當,李旭目前雖然權比一方諸侯,但畢竟是大隋的臣子。將其和前秦大王符堅相比,如果被有心人知道,肯定會惹來不小的麻煩。但這種不帶任何心機的信,反而讓李旭夫婦感覺更溫馨些,他們二人相擁著,仔細品讀李建成的心意。
“秦王縱橫天下,滅敵國數十。以寇仇為腹心,視凶頑為賓朋。其盛之時,諸子誠惶誠恐,待其勢衰,群賊竟相而叛。前車之鑒,後世之師……”可以看出來,李建成寫得很盡心,仿佛在教導自己的親生兄弟。
“大哥是想勸你不能隻施恩義,必要時還要迫之以威。父親從小對他們的教導就是,佛有兩隻手,一隻手拖著經文,一隻手握著雷霆和閃電……”萁兒仰起頭,望著李旭的剛毅的臉說道。
“我知道大哥是好心,但我不會將威風撒在自己人身上!”李旭點點頭,笑著回答。“在這亂世中,有的是展示力量的機會。”
“我知道!”萁兒放下信,伸手捂住攬在腰間的大手。那隻粗糙的手永遠充滿力量,充滿自信。讓人不知不覺中就想交出一切,挽著它,直到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