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名但在馬上取,扯淡!”從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回來的周大牛徹底看透了大隋官場。那隻是騙他這樣的寒門子弟替朝廷賣命的說辭,實際上,取功名靠得不是馬上本事,而是身體裏是否流著某位大人物的血。
功名是世家的遊戲。而平頭百姓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棋子。什麼時候擺上棋盤,什麼時候取下來,是執棋者隨心所欲。作為棋子,是沒資格為自己命運而鳴不平的。執棋者,也不在乎棋子心中想什麼。
但在所有執棋者中,存在一個例外。那便是升官最快,待人最坦誠的李將軍。李將軍從沒把屬下當過棋子,因為李將軍在此之前,也曾做過別人的棋子。隻有在他麾下,周大牛才可能放心地當官,不必擔心因為做正事而受排擠。也隻有在李將軍麾下,周大牛還隱約能看到自己當初應募驍果時,兵曹大人曾經許下的承諾,“隻要你們有本事,無論出身如何,過去做過什麼,陛下都不會在乎的,男子漢大丈夫,功名但在馬上取…….”
“隻有李將軍在,我們這些人的功名富貴才能長久!”周大牛暗中告訴自己,並對此深信不疑。他現在是侍衛營統領,寧遠將軍,掌管騎兵一千二百餘人。名下有地四十頃,有管家帶著佃戶和奴仆負責耕種收割,不需要他操任何心。他有兩個弟弟,其中一個領流民在滹沱水北岸屯田,頗負政聲。另一個在官學讀書,如果能通過今年的府選,便可以到博陵軍中做曆練,隻要不出什麼意外,明年這時就有可能外放為官,到剛剛恢複秩序的縣城裏做一任戶槽。至於他從軍之前遲遲拖著不願過門的妻子,如今已經是堂堂正正的將軍夫人。每天除了計算家裏有多少餘糧外,最樂於做的便是與同僚的妻子們交流采用什麼手段才能多生幾個孩子,以免丈夫找到借口納妾…….
所以,無論李旭做什麼,周大牛都願意護衛在他身邊。他相信李旭那樣做是為了博陵軍中所有人,即便行事的手段未必光明。
“老子不在乎他針對誰,隻要他做的,肯定是為了大家好!”將石嵐送回軍營後,周大牛撥轉馬頭再次走向喊殺聲剛剛平息的戰場。他看見遠處的山頭上騰起了一團火光,也嗅到了口氣中傳來的血腥味道。但他眉頭都不皺一下,目光平和,步履堅定。
三千多老弱俘虜腰間被繩子連著,從不遠處緩緩地走過。他們邊走邊哭,腳步跟蹌,目光中充滿了絕望。
“山寨中的人投降了?”周大牛攔住帶隊押送俘虜的旅率,低聲詢問。
“稟將軍,山寨中的人都投降了,大將軍命令我們將這些老弱病殘押到運河邊上,然後統統釋放他們去投李密!”旅率認出問話的人是周大牛,在馬背上挺直身軀,大聲回答。對他們這些底層軍官來說,從軍五年便做到寧遠將軍的周大牛亦是人生的奮鬥目標,因此看向對方的目光中滿是崇敬。
“大將軍沒讓你們給俘虜發些糧食麼?”周大牛注意到躑躅前行的俘虜們肩膀上的褡褳很癟,再度追問。
“帶了,大將軍準許他們每個人帶三天的口糧。”旅率向老弱婦孺們掃了一眼,回答。看到周大牛臉上的表情有些迷惑,他又快速地解釋了一句,“眼下運河以東都被外黃賊王當仁控製,他們走上半天時間就能到達石橋村,過了河就算到了瓦崗軍地麵,每人帶三天糧食,絕對富富有餘!”
“小心些,盡量別讓任何人死在路上!”周大牛點點頭,叮囑。想了想,他又提高了聲音補充了一句,“唉!其實咱們跟李公逸井水不犯河水,若不是瓦崗軍連張老將軍的頭顱都不肯歸還,咱們又何必大老遠地打到河南來!”
“那是,那是!”押送俘虜的旅率也很聰明,立刻理會到了周大牛話中的深意。扭過頭,大聲對正在教訓俘虜的士卒們喊道:“弟兄們,下手輕一點兒,咱們這次主要是找瓦崗軍討還公道的,與其他人無關,鄉裏鄉親的,得饒人處且饒人。”
聽到此言,俘虜隊伍中的哭泣聲登時停滯了一下,旋即,又響起了陣陣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