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玉樹照後^_^庭(1 / 3)

玉階寒聲碎,塵香覆羅襪。

畫堂下卷簾,玲瓏閑看月。

梧桐葉落,碧紗秋月,眼前的景致最讓人想起顧先生的句子。

一詩寫罷,我退下已經磨禿的筆頭,玲瓏將用下的筆頭收進罐子裏,輕輕搖了搖:“小姐,又快存滿一罐了呢。”繡球聽見聲響,以為玲瓏逗它玩耍,搖著尾巴,張牙舞爪地撲過來。

我拍開貓頭,甩了甩已經酸疼的右手,又換左手寫了幾行。“玲瓏,這是第幾罐了?”

“我數數……小姐,左手十罐,右手二十罐。”

我看看右手寫的字,又比比左手的,歎道:“顧先生說得對,我的這隻手沒有天分,就算寫到筆成塚、墨成池,也是枉然。玲瓏……”我喃喃道,“我不想再用右手寫字了,左手是老天爺給的,如果不用,豈不是暴殄天物,管別人怎麼笑話我呢。”

玲瓏抿抿嘴,湊上前來看我的字:“我看沒什麼差嘛,小姐哪知手寫得都好看。”她指著“玲瓏”二字歡喜道:“這是我的名字吧?小姐寫得就是好看!”

我笑起來,玲瓏天天跟著我,也識了幾筐字,最早會寫的就是自己的名字。玲瓏二字是牧哥哥給取的,南渡那年,牧哥哥在路邊救回了已經餓得奄奄一息的玲瓏。那時,我母親妊娠,父親身體又不好,身邊正缺人手照顧,玲瓏就交由阿代嬤嬤帶著,在王家做起了丫鬟。我曾問她,可是因你生得嬌小可人,牧哥哥才給你取了這樣的名字?她道:“那時少爺問我叫什麼名字,窮人家的小孩哪有什麼名字,我就是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了。少爺說,那就叫玲瓏吧,玲瓏有半邊王字,以後你就是我王家人了。”

我抽了一張苔紙,用正書寫下“玲瓏”二字,又將筆讓給她:“你來寫寫看。”

她的臉又紅了,接過筆,認認真真地臨摹。玲瓏最寶貝她這兩個字,我常看她以手書空,一寫到紙上,果見其訓練有素。南北兩朝皆盛行佛教,我在寺裏見過一些不認識字的婦人抄寫的經書,字跡便是如此,是一種璞玉渾金般的天然純粹。“真好看!”我讚道。

“小姐又笑我。”玲瓏趕忙將她寫的字收起來,又小心拿過那張苔紙,“小姐,我見六爺老是收著您寫得字,您寫得就是好看。這張……不如就給我吧。”

我點頭笑道:“六叔不藏我的字,都拿去燒了。”好收藏的人最忌贗品,若我臨得不像,也就罷了,偏我寫得可以亂真,六叔是斷不會將這些東西留下來的。

以前也不曾在意,寫下來的紙隨手一扔,就被一些貪小利的下人偷運出去賣錢了。我的字到底火候不夠,像六叔這樣的行家裏手還是能夠一眼辨識真偽,但像石宗山這樣的卻不行。有一天他拿著先祖的《禊貼》來找六叔,得意道:“王家的日子過不下去了嗎?怎麼淪落到要變賣傳家之寶了?”

自此,六叔再不把他的藏品隨意借我了,他說如今外頭鋪天蓋地的衛瓘、鍾繇,好在明眼人還能分辨。現在我要臨帖,必在吉光雅園裏,練習下來的紙也都要燒光。尤其《禊貼》,六叔愛之如命,我若要借,必在他的眼皮底下,臨摹以後,也由他親自來燒。

玲瓏藏起寫著她名字的箋,卷簾向窗外張望,疑道:“今兒是怎麼了,人都哪裏去了?”我才意識到今日的泚園特別安靜,若是那些聒噪的小丫頭們在,我哪裏還聽得見這葉落閑階寒聲碎呢。“喜叔,這人都跑到哪裏去了?”玲瓏衝著修剪園圃的老奴喊道。

“玲瓏姑娘啊,都跑去來燕堂看熱鬧了,皇後娘娘賞給六爺一棵玉樹,這麼高。”喜叔伸手在頭頂比了比,嘖嘖道,“稀奇的很呢!”

我對玲瓏道:“姑母最疼六叔,八成因為上回去石宗山家的事,姑母才賞他這個,讓他找回點顏麵。”

石宗山原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打仗那會兒在荊州做了幾年刺史,回來時竟成南朝首富,富可敵國。士族之家看不起這樣的暴發戶,有一回,六叔駕著牛車在城裏和他爭道,自此之後就有了嫌隙。石宗山也是個活寶,兩個人麵上親密無間,要好得和親兄弟一樣,暗地裏卻都卯著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