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前後,壞消息接踵而來,二伯王琨在荊州突然病倒,此次隻派了一個副官回京述職。從牧哥哥近日的神情來看,恐是病得不輕。但王府對外說,近來天氣濕冷,大將軍隻是舊傷發作,暫時行動不便,並無緊要。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不能讓皇上找到機會,再叫二伯致仕回家。
轉眼已入二月,謝家的老梅零落成泥。大伯一直催促著舅舅先把牧哥哥和絮姐姐的婚事辦了,但舅舅始終以“王大將軍怎可缺席”為由推脫著,婚禮最終也沒能如期舉行。龍頭節一過,牧哥哥就要起身趕往荊州,婚事也就變得更加遙遙無期。
大伯大約已經在做最壞的打算了,二伯的東安侯爵位世襲罔替,牧哥哥為嫡長子,要繼爵位並非難事,但那隻是個虛銜,關鍵還在荊揚刺史並大將軍的官位,和那支緊攥在二伯手裏的荊州兵。晉室想要削弱王家的勢力,廢後罷相皆不足懼,那支當年擁立新皇的軍隊才是王家能與司馬氏共治天下的真正家底。所以這次,大伯無論如何也要把牧哥哥扶上將位。
二月春風似剪刀,桃葉渡口,楊柳夾道,已垂綠絲絛。隻可惜桃花未開,每年三月,沿岸十裏都有碧桃怒放,此種桃花非同一般,它色絳如胭脂,重瓣如牡丹,放眼望去,漫天遍地,紅花勝火,綠水如藍,那才是一年中最美的光景。清晨的桃葉渡,薄霧未散,酒家未醒,難得有這樣的清淨。牧哥哥佇立船頭,還是一身貫穿的白衫,行囊一挑,扁舟一葉,在這料峭春寒、素色江南中顯得異常冷俊。
絮姐姐也在送行的隊伍裏,可惜人多,也說不上什麼話。她折了才抽新芽的柳條交在牧哥哥手裏,柔聲道了句:“牧之,一路當心,你遠去荊州,也勿忘建康風景。”那一腔別緒皆在這盈盈一語,脈脈秋水間了。
牧哥哥接過柳條,重重道:“建康有老梅如雪,綠柳如絲,牧之絕不敢忘。”
今日往矣,楊柳依依。牧哥哥不敢忘的,可是那日梅下之約,而如絲兩字疊起來,恰是一個“絮”字。我在一旁會得此話深意,也不禁多了些許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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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哥哥走後,王府裏清冷了許多。原還有個活絡的六叔,送行那天睡過了頭,一覺睡到晌午,又挨了一頓好罵。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沒想大伯越罵越氣,險些把家法也抬出來。六叔近來乖覺的很,大伯帶頭低調處事,自然也就沒人敢再張揚了。石宗山還是三天兩頭來府裏叫陣,六叔高掛免戰牌,氣得關上門砸家什,也不肯出去見他。就連年年上巳節在吉光雅園裏大操大辦的曲水流觴詩會也停了下來,常常就隻有顧先生陪他一起喝酒聊天。我倒是覺得這樣的日子很不錯,六叔呆在家裏沒事可做,我也就能天天上雅園臨貼了。
我的字近來精進不少,顧先生誇讚起來是從不吝嗇的,有時說得過了,倒讓我覺得有些無地自容。六叔是很少出言品評的,隻是燒紙的時候不像從前,隨手就丟進火盆裏了。現在他都會細細鑒賞一番,還有幾紙,他沒舍得燒,都妥善收藏了起來。每每此時,我都會在心裏小小的得意一番。
除了去晴雨軒看看新貨,我很少外出。再次出門時,芳歇春去,桃葉渡口紅英落盡青果小,已不複三月裏夭桃灼灼的勝景了。店家見我進門,殷勤招呼,將我引至二樓的雅間,端茶斟水,又神秘兮兮地拿了幾幅作了舊的字請我看:“王小姐,這些都是衛夫人的墨寶,您和六爺是小店常客,您若喜歡,我可以算您便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