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昨日不可留(1 / 3)

一清早就被啁啾鳥鳴喚醒,香祖小心卷起繡簾,生怕驚飛了窗外一雙喜鵲。院子裏的紅梅還凝著宿霧,她探頭深吸一氣,開懷道:“小姐,一大清早就有喜鵲登梅,可不是叫皇上說準了,不愉快的事情都過去了……木犀,你也一樣,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木犀放下手裏的熱水,拍了拍胸脯,合起雙掌,小心念了句佛號。

繡戶慵開,香印成灰,我“嗯”了一聲,慢吞吞從衾被裏爬出來,還是覺得有些渾然無緒。

香祖過來替我梳頭,湊到我耳邊,神秘兮兮地報告道:“昨兒皇上走了以後一直就在書房裏改折子,累了就睡下了,根本沒回西宮去……”我迷迷糊糊斜了她一眼,還留有三分睡意,她又信誓旦旦地補了一句:“我和永平打聽的,保管沒錯!”

我小聲斥責了一句:“以後別再去打聽這種事情!”人也就跟著清醒了。

朗朗乾坤都在他的心裏,眼皮底下的事還想逃得過去,不過受人以笑柄。和比自己聰明的人打交道,就隻能以靜製動,千萬不要妄圖在他的麵前賣弄小聰明。

香祖吐了吐舌頭,綰好發髻,收起篦子,合上妝奩。一個藍色瘦弱的影子從回廊下穿過,我朝窗外張了一眼,是永平趨步而來。他進門稟道:“小姐,皇上有旨,崔大人遠道而來,請小姐過去見見,一同用早膳。”

“哪個崔大人?”我問。

“是清河崔氏的崔季淵大人。”

江表奇才服謝荻,洛陽雅望稱崔淵。陳留謝氏和清河崔氏是現如今南北兩地最大的士族,其中又以我舅舅謝荻和三公子崔淵名聲最高。傳聞崔淵此人,少好文學、博覽經史,又懂星象陰陽、百家之言,研精義理當時人莫及。世人常拿他比漢時張良,是個經天緯地的奇才。我久仰崔淵的大名,是因為六叔的吉光雅園裏藏過不少他的墨寶,他的書道精湛,行書尤妙,顧先生為我啟蒙時,我就常臨崔淵書。後來六叔和顧先生都和我提過,我的字跡裏多少有些他的筆意,經年累月,已經揮之不去。

我高興起來,忙喊香祖為我更衣,有嘉賓自遠方來,當然要盛裝以待。木犀捧來一襲茜衫,繡著石榴花的紅裙一上身,整個人就充盈了洋洋的喜氣。我攬鏡自照,還唯恐不夠鄭重,又提筆淡掃眉萼,輕點朱唇,斜插了一隻燕釵。木犀在一旁訥訥地說了句:“嗯,好看!”香祖就急急把我推出了門。

今天是休沐日,拓拔烈未去早朝。永平在前為我引路,還沒走進門,就聽見一個青年男子在說話,聲音如環佩,妙語如連珠。又聽見拓拔烈不停念著季淵的名字,開懷而笑。

我提著裙子進屋,見拓拔烈位於正坐,一手端著茶盞,一手擱在膝蓋上,半倚半靠,坐姿疏懶。大約剛剛沐浴過,頭發微濕,披散在腦後。衣著也很隨意,隻是一件黑色的舊衫,也不係緊,露出裏頭一大片白色的中衣。這個樣子好像我六叔那般的富貴閑人,絲毫也沒有素日裏威風八麵的皇帝架子。

我笑了一下,才要下拜行禮,就被他喊住了:“狸奴,季淵在,你也不要拒禮,過來坐。”他向我伸手,剛才大約說了有趣的事情,臉上的笑容一直未收。看見我一襲紅裙,拉著我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又伸手從一旁的插瓶裏折了一枝紅梅,別到我的鬢間。他眯著眼睛再次欣賞了一番,眼神遲遲不肯離去。

當著別人的麵,我倒有些不好意思,可他卻做得瀟灑利落,一點兒也沒有扭捏之態。我看著他笑,也羞澀地抿起了嘴角,這半個月來的不愉快,好像全都泯滅在這相視一笑裏了。

他說得對,一覺醒來,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回頭試看,過去種種,何足掛齒,不如惜取眼前人。

拓拔烈為我介紹道:“清河崔季淵,狸奴可認得?當年朕為青兕先生時,還常常到他家裏噌飯吃呢。”他複又笑起來,心情頗好。

崔季淵笑道:“皇上當年為青兕先生,總是以古稀老人的樣貌示人,頭戴鬥笠,麵遮黑紗,隻能看見胸前的銀髯飄灑。是我當年眼拙,直到今日才有幸一睹龍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