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看他,雙臂繞著他的脖子,越過他寬厚的肩頭,看見一路蜀錦地衣,紫絲步障,兩旁有玉樹瓊枝,迤邐相倚。屈曲回廊,幾扇窗戶沒有關嚴,夜風撩起繡簾,依稀可以看見,玉砌雕闌,新月如鉤。頭發還在滴水,從池子裏出來以後,身上隻裹了件他的罩袍,一時間難忍這陣料峭春寒,整個人又往他的懷裏瑟縮了一下。拓拔烈緊了緊手臂,扯出袍子的一角,罩住我的頭,又擦了幾下。
被他抱進屋子以後,才稍感暖意。金猊緩緩噴著白霧,是宜人的蘇合香氣,案上一對紅燭高燒,繡幕羅幃,鳳枕鴛被,沐浴過後,已經有宮娥收拾妥當。他停在床緣,彎腰俯下身子,拍了拍我的背,我隻得鬆開菟絲草般纏繞著他的雙臂,連忙扯過衾被,躲進裏麵去。避開他幽深如潭的眸子,隻盯著帳幔上開滿的並蒂蓮花,他也跟著上了牙床,碰到我的時候,我又不禁一下搖戰。
他從我身子底下抽去那件罩袍,皮膚碰到褥子,隻覺得一陣寒涼,我攥著被角,益發得不知所措。羞赧的樣子引來他眉梢眼角無盡的笑意,他執起我的手,熨貼在他炙熱而精實的胸膛上,掌心傳來的陣陣暖意,如同撫觸到一件白玉質地的袖爐,在這乍暖還寒的春夜,是恰到好處的溫度。
芙蓉帳暖,殢雨尤雲,他的動作總是適如其分,輕柔而熟稔,可是在我心頭,卻別有一番惱人滋味:這樣出色的男人,怎麼可能沒有過去?
在那一瞬間,也許是疼得糊塗了,為了忍住脫口而出的喊叫,我陡然咬住他的鎖骨,隻聽得他悶悶地哼了一聲,便不再動作。吻落在我的頭發上,如四月淫雨霏霏,疏疏密密,點點滴滴。直到嘴裏有了腥甜的氣味,我才隨著逐漸舒展的身體鬆開了下顎。我舔了一下唇,猶有一種報複的快感。
雲雨綢繆,一夜相擁,恍惚聽見窗外五更晨鼓。拓拔烈輕輕抽走枕在我頸窩下的手臂,我迷迷糊糊想要睜眼,卻被他吻住了眼瞼。但這一吻稍縱即逝,我知道他急於上朝,不會允許自己表現出任何的戀棧。
未久,就聽見外頭永平一聲細長的“起駕”,皇帝的鸞輅音塵漸遠,我有些失落地蜷起身體,再度疲憊地進入夢鄉……
直睡到窗外驕陽遲遲,香祖木犀才來扣門。我抻了一下手臂腿腳,還是覺得渾身酥軟,貪戀香衾,懶下牙床。
“幾時了?還不起來。”溫潤的男聲響起,聽不出語氣裏到底是責怪還是寵溺,我被這熟悉的聲音嚇了一跳,抱著被子倏然坐起身來。拓拔烈一身袞冕站在兩個丫頭身後,幾名宮娥尾隨進來,服侍他更衣。原來連早朝都已經結束了。
木犀以為他在問話,老老實實地答了一句:“回皇上,已近隅中。”香祖用胳臂肘頂了她一下,丟去一個“你是笨蛋”的眼神。此刻,我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我飛快地環視四周,想找件可以蔽體的衣服,木犀紅著臉,捧來更換的衣物。我還是不肯出來,把被褥拉到鼻梁上,用眼神哀求他走開。
拓拔烈灼熱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不去,良久才輕揚嘴角,漫不經心說了一句:“隅中了啊,那就傳膳吧。”語畢,噙著笑,轉身到外間去了……
臨窗梳頭,對鏡貼花。木犀偷偷戳了戳我身上的紅印,被我一掌拍開,她以為我疼,不好意思地笑著,把手背到了身後。
我整了整裙擺,抿著嘴走到外間,拓拔烈已經坐在案前,等著我過去和他共進午膳。眼前的男子換下一身拘謹龍袍,大袖寬衫,飄灑脫俗。為了督促漢化,他進進出出總是帶頭穿漢服。拓拔烈本就生得璧人般的樣貌,再加之華服翩翩,風姿獨秀,其靜如鬆生空穀,其動若飛若揚,引得時下不少的年輕貴族競相效仿。
我坐到他的身側,斜眼偷睞,見他領口微敞,露出鎖骨處兩半深紅色的月牙,齒印清晰,血痕尤在,還沒有結痂。我低著頭,暗自吐舌,當時幾乎不遺餘力,這一下子當真是有些過火了。昨天晚上咬的人,到底已經不是光德坊裏的鄰家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