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仲秋,秋容如拭,十五那日,正是和風滿月的天氣。漢王府裏,拓拔冶正在為長子佛佑大辦彌月宴,我和皇帝過府賀添丁之喜。下了禦輦,拓拔冶已侯在府門口迎接。兄弟兩個攜手寒暄了幾句,拓拔冶一路將我們引入主座。群臣見皇帝前來,紛紛起身,下拜覲見。拓拔冶在朝中頗得人緣,無論是貴族宗親,還是漢官胡將,幾乎都悉數到場。諾大一個花廳,擠了這麼些許人,竟顯得有些局促。
拓拔烈落座之後,眯著眼睛環視了一圈,臉上的笑意漸冷,他揮手道:“都免了,今日不必拘禮……皇兄,朕的侄子呢?抱來朕瞧瞧。”
夫人郭氏已經有些年紀了,娘家也是漢人高族,我見過她幾回,是很能說會道的女子。她抱著孩子走到我們麵前,屈身一禮。孩子芳潔可愛,像個白麵團子似的裹在繈褓之中,睡得正熟。拓拔烈垂眸掃了一眼,對我道:“夫人,你代朕抱一下吧。”
我應了一聲,從郭氏手中小心接過孩子,許是剛剛沐浴完,還隱隱散發著蘭湯的香氣。因我是第一次抱孩子,姿勢難免有些便扭,郭氏笑著給我做了個示範,我才抱得順手。那熟睡的孩子被人折騰了幾下,睜眼醒了,努著小嘴,踢打起來。我本以為這是要哭,正不知所措,他淺綠色的眼睛溜溜地轉了一圈,竟然衝著我咯咯地笑了起來。我心下歡喜,竟有些舍不得放手了。
郭氏連忙恭維道:“夫人長著菩薩一般的相貌,這孩子和佛有緣,一見您就喜歡。”
拓拔烈也伸手逗弄了一下,狀似玩笑地對我說道:“夫人,這孩子喜歡你,不如就抱回宮裏養吧。”
君無戲言,拓拔烈也不像是個會說戲言的人,周遭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素日裏伶牙俐齒的郭氏空張著嘴,不知道要如何接他的話。我正尋思著要不要出來打個圓場,隻見拓拔冶從一邊閃身出來,恭謹道:“皇上喜歡,是這孩子的福氣,孩子生在鬼節,臣隻擔心他福薄,要是他能跟在皇上身邊,托賴聖上洪福齊天,那是最好不過了。”
拓拔烈聞言,勾了下嘴角,卻了無笑意:“皇兄,朕方才和你玩笑的,你才這麼一個兒子,怎麼舍得送到朕這裏來?”
拓拔冶也跟著笑了一下,還是一樣的不急不緩:“請皇上開席吧。”
開席之後,孩子就被乳娘抱進了後堂。拓拔冶位於側座,好像一直注意著皇帝這邊,待我轉頭去看,恰與他四目相對,他才匆忙收斂視線。
台上響起一段郢曲,配以蜀琴,可見主人也是個雅致的人。侍女們端著美酒佳肴,魚貫而來。案上擺了一盤團圓餅,是中秋節裏必吃的點心,拓拔烈掰了一半,與我分食。我小的時候就不喜歡胡餅的甜膩味道,才咬了一口就泛起了惡心,掩袖吐了出來。拓拔烈投來關切的眼神:“狸奴,怎麼了?”
我搖頭:“我不愛吃這個。”他默不作聲,又盯著我瞧了一會兒,突然伸手扣住我的脈搏。我道:“不礙事的,許是這幾天太累了,總是想睡覺……”他不理我,我見他這脈號了太長的時間,也有些擔心,“不會是舊病複發吧?”以前每年秋冬之交都要犯病,前年吃了他的藥,去年倒是沒有再犯,隻怕還是沒有斷根。
“噓!”他示意我不要說話,良久,搭在我腕子上的手指沿著掌心慢慢滑下來,與我十指交纏,愈收愈緊。
“不要緊吧?”見他舉止異樣,我疑心自己又犯了重病。
“怎麼不要緊?”他的眼睛還是直視著前方,戲台子上你方唱罷我登場,若不是離得他近,還真是看不出他好像有點緊張。他的喉頭動了一下,啞聲道:“你的私房錢可都要拿去還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