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醒來,還是有些困頓,偏頭看見身側一襲玄衣,半靠在床柱上,睡顏愔翳。我揉了揉眼睛,想起今日孝期已過,他除了孝服,也該搬回東宮了。仲春的午後,欲雨尤寒。本不想驚動他的,悄悄起身替他蓋了件薄毯,倒又把他吵醒了。
永平聞聲,捧了托盤進來:“皇上,該換藥了。”
“麻煩!”拓拔烈攏眉念了一句。
我道:“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有好嗎?”
他無所謂道:“隻是生肌的藥。傷口結了痂,自然就會愈合,這藥塗不塗的,也沒什麼差。”他擺手,示意不用上藥了。永平歪著嘴看了我一眼,放下藥盤,退了出去。
“誰說沒差的,我看看。”我嗔道。
一隻手去扯他的腰帶,他明知道我不便,卻不肯幫忙,還出言調侃道:“哪有你這樣不害臊的小姑娘,我才回來,還沒說上兩句話,你就要脫我的衣服。”
“我……”我瞪眼看他,轉念一想,笑著進言,“先王有一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陛下知之乎?”
“嗯?”他一愣,複也跟著笑起來:“朕不敏,請夫人指教。”
我正色道:“陛下行丁憂之孝舉,除了報先皇養育之恩,詔教之德,也是為了給天下人做一個楷模。夫孝者,德之本也,這也是陛下的營國之先。臣妾所言,陛下以為然否?”他大概已經知道我想要說什麼了,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我不理他,繼續道:“《孝經》首篇,開宗明義: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損傷,此乃孝之始也!陛下……”我斜眼睞他。
他無奈寬衣解帶,哼笑道:“倒是學會諷諫了!我若不納,又要被你罵作昏君。”
傷口暗紅,如蝤蛇蟠行於前胸,我沾了生肌散,敷在他蜿蜒的創麵上。龍體尊貴,太醫們必竭盡所能,可他要是不願意,誰還能強他所難?這傷口消炎過後就聽之任之,根本沒有好好處理,痂皮脫落的地方,露出粉紅色的新肉,坑坑窪窪的,必會留下疤印,如今他就是再納什麼都已經來不及了。
他溫熱的手指劃過我的臉頰,誘聲道:“你苦著個臉作什麼?男人嘛,留點疤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草原上的男兒,放牧行獵打仗,誰沒受過一點傷。創麵大了,拿火一烤,止了血就沒事了。為了這點傷,我成天被一群奴才盯著,蒼蠅似的,煩也不煩?”
“蒼蠅盯得都是爛肉,你若好了,誰還盯著你?”我狠狠戳了他一下,惱道:“瞎逞什麼英雄?你這麼不愛惜自己,我怎麼放心你去打仗?”
他佯裝吃痛,抓住我的手指輕咬了一口,我唬著臉掙脫出來,繼續替他上藥。“宇文將軍請戰多次了……”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問清楚,“他能征善戰,你不用他,可是因為他年紀大了?”戰爭對於拓拔烈來說,雖然不是陌生的事情,但在這之前多是紙上談兵。雲中突圍,是他第一次出戰,猝不及防下,可以說是臨危不亂,但也不能否認有僥幸的成分。宇文將軍雖然已過花甲,但身經百戰,總能補他經驗不足。
“廉頗雖老,尚能飯。我不用他,是因為他有更大的用處。鮮卑和柔然同在一片草原,都以狼為圖騰,骨子裏都有血性的一麵。蠕蠕人在代國的土地上叫囂多年,並不見得真有多厲害,隻是在這之前,邊患一直無人過問……”他收斂笑容,徐徐道來,似乎在想什麼重要的事情。
“崔先生呢?他是你帳下的第一謀士,你向來對他讚賞有嘉,這次也不帶著他為你出謀劃策?”
他抬眼看我,抿著嘴道:“季淵留在京城,執我樞衡,總厘朝務,才能免去我的後顧之憂……”想來當時我太遲鈍,並未發現他的話語裏已有隱怒。
我點頭,頓了片刻,不知死活地補了一句:“嗯……那叱李大人呢……”
拓拔烈哼笑一聲,俄頃就變了臉色,他將鳳眼眯得狹長,冷聲道:“果然是拿了人家的手短,怎麼,學會吹枕邊風了?狸奴,朕寵愛你,但總要有個限度,你要真是聰明人,就應該知道,朕的底線不要嚐試著去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