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了,月亮早已經落下,霧氣漸漸又在地麵上聚攏,好像是恐怖片之中的場景。
桃樂絲與希爾達仍站在原地。桃樂絲一手按著腰間那把裁紙刀一般的佩劍,警惕地環視著四周。
她看到過沼澤中的幻景,已經發過一回瘋,但此時倒卻並不覺得疲憊,甚至於她的精神還處於十分亢奮的狀態。
“你可以靠著我的馬休息一會兒,夫人。”桃樂絲說。
“不,我不累。”希爾達回答她。
兩個人又沉默著在荒野上站立了一會兒。
“我真難以想象,我與您隻相識了半天,”希爾達說,“如果不是那場風暴,我應該已經快要抵達克雷布斯了。”
“是的。午後我們才初次見麵,可在這個地方,好像我們被世界上所有人都拋棄了,那場暴雨之後,隻剩下我們倆了,”桃樂絲看著眼前的黑夜,現在她不感覺到冷了,如同所有的感覺都已經失去,她進入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種感覺,我們曾經見過麵。”
希爾達問:“是在神靈的啟示之下,還是在夢中?”
桃樂絲想了許久,她輕輕搖頭:“我也說不清楚,夫人。好像那些事情都發生在我出生之前,同樣也是在黑夜之中……我時常會有朦朧的感覺,在另外一個地方,另外一個時間之中,我見過你。”
原野之上,十分安靜,風吹過時,帶來沙沙的聲音。那匹馬在桃樂絲身旁打了個響鼻,甩了甩身上的毛。桃樂絲撫摸著馬的頸部,感覺到它的溫度。
“這是一匹好馬,雖然它曾經摔斷了我大姐的脖子。”桃樂絲說。
“我很抱歉聽到這個。”
“關於我的哥哥和姐姐所遇到的噩運,你一定聽說過,”桃樂絲又說,她覺得這些話不應該告訴希爾達,可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好像有一股衝動驅使她必須要說些什麼,或者做些什麼,“最後的勝利者不是我,而是死神。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那之前,我的母親已經去世了,否則這對她而言一定是非常痛苦的打擊。”
“是的,的確非常痛苦,對您和您的父親也一樣。”希爾達表示讚同。
“不,”桃樂絲輕輕搖頭,將擋在眼前的黑發撩到耳後,“我母親的身體很不好。尤其是發生赫卡忒詛咒的事情之後,她總是生病,不停地生孩子對她的身體損害很大。我恨我的父親,我也憎恨會和一個男人會拉扯進婚姻的關係。”
桃樂絲極少與人談起她的母親,或者談她的婚姻觀,即使是與艾斯比爵士。母親是恩格爾貴族的女兒,被稱為布倫希爾德的公主,恩格爾王冠上的珍珠。她的頭發是棕色的,不是那麼耀眼,但是在陽光的映照下,是甜可可一般甜蜜的顏色。
在桃樂絲的童年,由於子嗣眾多,母親通常對她是忽視的。她那時身體已經很不好了,視力也很差,她經常會叫錯來訪賓客的名字,或者是忘記重要的晚會。有時候,她還會把桃樂絲和她最小的姐姐搞混。
桃樂絲仍然記得在一個雨夜,她來到母親的房間裏。那時母親剛剛在侍女的服侍之下,脫下厚重的裙子和裙撐,倚靠在床上。
“再靠近我一點,孩子。”母親招呼著她。
桃樂絲走上前,越過雕花的床柱,在床沿處坐下來,看著她的母親。
母親摸索著湊近她,在臥室昏暗的燭光下打量她,桃樂絲嗅到母親身上有一股很濃重的沉香木的氣味。過了一會兒,母親歎了口氣,在她的額頭輕吻了一下。
“我親愛的多蘿莉亞斯,看看你這美麗的頭發,和你美麗的眼睛,就像來自於黑暗之地深淵之中的顏色……可是你顯得這麼瘦小,這麼可憐,”她說著,眼中充滿了淚水,“親愛的,我多希望你是我女兒!”
布倫希爾德的公主神誌已經不清了,所以她這麼說了。桃樂絲沒有說話,她在床邊靜靜等待了一會兒,等到母親已經睡著了,她才悄然起身,從這幾乎使她窒息的沉香木味道中逃了出去。
這是母親對桃樂絲難得的溫存,在她那柔和的親吻之中,她卻對桃樂絲說,她希望桃樂絲是她的女兒。
“我母親在病中無意識說了一些話,讓我意識到,我可能並非她的女兒。那我又是誰呢?我不是私生女,我父親認同我的身份,我長得卻不像他,也不像我的母親,那我會是誰?”桃樂絲看著無盡的黑夜與彌漫的水霧,喃喃道。
希爾達沒有說話,但是桃樂絲知道她正在凝視她,像她凝視黑夜與命運一般。
“但有的時候,我覺得這些事已經都沒有意義,”桃樂絲說著,深吸了一口氣,冷霧充斥了她的肺,“如您所見,現在恩格爾的領主是我,我得到了死神所收割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