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四章 紅塵 (五 下)(3 / 3)

“估計押俘虜的人是抄了近路!”到了這個時候,王麻子再也沒功夫計較嘍囉們的囂張了。他本以為兩個少年愣頭愣腦去追殺叛軍,即便獲勝,也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萬萬沒想到杜鵑今天走了狗屎運,居然怎麼打怎麼順。早知道這樣,自己又何必堅持帶人去與大當家彙合!弄得現在隻有跟在別人身後吃屁的份兒,半點功勞星兒都難看得見。

順著‘錦’子營嘍囉們所指明的方向,三位當家人率眾繼續緊追。趕到了黃蓮蕩,卻又撲了一個空。戰鬥早已結束,隻有零星的屍體,說明叛軍曾經在這裏與杜鵑等人交過手。

大隊人馬繼續前行,從黃蓮蕩追到野鴨湖,又從野鴨湖追到響沙灘,依舊沒能趕上叛軍潰敗的腳步。沿途倒是遇到了幾波押著俘虜的‘錦’字營弟兄,個個胸脯挺得筆直,唯恐別人看不到自己的臉一般。

冬天的太陽落山得早,轉瞬夜至,杜、王、郝三位當家怕夜間舉火趕路點燃了整個澤地中的幹枯蘆葦,隻好找了個寬闊的河洲,先紮營休息。一整夜卻誰也沒能睡好。有人擔心自己沒油水可撈,有人擔心女兒女婿不小心著了別人的道兒。第二天早晨起來,個個眼睛黑得如熊貓一般。

上午行軍時又遇到了幾夥負責指路的嘍囉,從他們口中,杜疤瘌得知女兒和女婿昨夜頂住了叛軍一次反擊,並且頗有斬獲。然後又陸續得知叛軍在接連失敗之下,已經鼓不起轉身迎戰的勇氣,每見‘錦’字,望風而逃。剩下的仗,即便換個傻子來指揮,也不會再輸掉了。杜疤瘌心中好生得意,連冬天的殘荷看在眼裏都成了風景。零零落落,每一片都可以入詩。當然,前提是他先學會寫字。

到了傍晚的時候,王麻子心裏雖然嫉妒,也不得不跟著郝老刀一道佩服杜疤瘌養了個爭氣女兒。“我早就看出來姓程的小子不簡單!當時鵑子收留他,那些沒見識的家夥亂嚼舌頭根子,被我一通好罵。看見沒,這才是懂得帶兵打仗的人做的事兒,咱們以前打的那些仗,比起來簡直都是小孩子過家家!”

“嗯,已經追了兩天,再追就追出巨鹿澤了。老八和老六他們兩個,唉……”郝老刀歎息著搖頭。虎落平陽被犬欺,失去了地盤,又失去部眾,韓建紘與劉肇安兩個縱使能逃得性命,也隻剩下了在別人麾下當嘍囉的資格。綠林是個狼群,每一頭年青公狼的崛起,都踩在前一代老狼的屍骨之上。今後,巨鹿澤中最引人矚目的公狼必然是程名振,無論張大當家願意不願意,結果都必然如此。

如果張大當家……一個念頭猛然湧入心中,令郝老刀不寒而栗。據他所知,張大當家並不是個有肚量的人物。程名振崛起的太快,根基又實在太單薄…...

刹那間,幹枯的蘆葦叢在夕陽下搖曳如火海。血光、火焰,周而複始,不知道何時才是盡頭。他咧開嘴巴,難過地歎氣。猛然,又看見一匹戰馬遠遠地從“火海”之間快速衝了過來。

“鵑子!”郝老刀心裏一緊,大聲驚叫。緊跟著,身邊刮起一陣風,杜疤瘌已經策馬迎了上去。

是杜鵑,這孩子一個人先回來了。馬背上掛著幾顆人頭,臉上寫滿了疲憊和委屈。“爹!”看見父親關切的目光,七當家哽咽一聲,如同一個尋常小女兒般跳下坐騎,抱著馬脖子抽泣了起來。

“怎麼了,你打敗仗了!”杜疤瘌嚇得汗毛倒豎,拉著女兒的胳膊問道。

“沒有!”杜鵑一邊流淚,一邊搖頭。“我,我把老八砍了,其他人都攆出了巨鹿澤!”

“那你哭什麼!”杜疤瘌長出一口氣,笑著撫摸女兒的頭發,“累了?擔心阿爺了?還是受傷了?損失些弟兄無所謂,打仗麼,哪有不死人的!”

“閃邊上去,你這老殺才!”雖然心裏有一點兒不滿,但對於徒弟的關心,郝老刀一點兒都不比杜疤瘌少,“你沒看見老八的腦袋掛在馬鞍子後麼?怎麼可能是敗仗!鵑子,其他人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他們走丟了?還是走得慢?”

“後邊!”杜鵑向來處指了指,雙肩抽搐,看上去要多軟弱有多軟弱。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隱隱看到旌旗在葦叢後招展。那是一支得勝之師,腳步輕快,精神抖擻。

“姓程的欺負你了?”王麻子的想法最下流,卻與現實貼得最近。大夥這才發現程名振沒有跟杜鵑走在一起,而往日,即便他想走開,杜鵑也會緊緊綴在其身邊。

“姓程的受傷了!”郝老刀驚呼。“快,快派人送信給孫駝子。他有本事給人救命。缺什麼藥,都可以我營裏邊找?”

“不是!”杜鵑依舊在抽泣,哭聲卻一點點變小。壓抑的悲傷令幾位老土匪愈發著急,七嘴八舌地問道,“那是什麼?那小子呢,讓他過來,我們親自審問他!”

一邊說,老不羞們一邊互相使眼色。既然沒打敗仗,沒人受傷,杜鵑也沒受輕薄,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了。小兩口麼,勺子何時不碰鍋沿呢。上一代人磕磕絆絆,不也是這麼過來的。

“他走了!”杜鵑收起眼淚,以極低的聲音回應。話音卻如同一道炸雷,令所有聽到的人愣在當場。

“你為什麼不攔住他?”杜疤瘌氣得狠狠一拍自己的大腿,厲聲質問。女兒對姓程的心有所屬,他一直看在眼裏。自己雖然沒明確表示過支持,卻希望女兒能牢牢抓住近在咫尺的幸福。

沒有回應,他看到的是一張疲憊且絕望的臉。從小到大,女兒從來沒這樣讓他心疼過。那種痛,如刀子般紮著他的心,紮得他幾乎無法呼吸,無法站立。他知道,女兒沒有阻攔程名振的離開,甚至送別時還會在臉上寫著滿不在乎。

這就是他的女兒,從小挨了欺負也不肯當著人哭。寧願摔得頭破血流,也要維護身上最後一點微薄自尊的女兒。

他突然,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不選擇做一個好人。

第一卷 《好人歌》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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