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黃雀 (四 中)
“主公何必如此?”程名振趕緊站了起來,肅立拱手,“但有吩咐,盡管名言。程某莫敢不從!”
人非草木,雖然以前有過很多不愉快的回憶,但竇建德最近這些日子所付出的坦誠,無論是真也好,是假也罷,都足以換回他全力的回報。
再看宋正本,也是默默地站了起來,長揖及地。“唉,宋某在城破之日沒勇氣以身殉國,也隻好如此了。但願大王日後之作為,不會令宋某的祖宗蒙羞吧!”
“你放心,宋先生。如果想幹壞事,老竇我早就幹了,何必拖拖拉拉地等到現在!隻要你盡力幫忙,遠的不說,這河北的父老鄉親,將來肯定會念你一個‘好’字!”竇建德心情大快,咧著嘴巴答應。
宋正本又歎了口氣,默然歸座。古語有雲,士為知己者而死。竇天王將來也許未必是真命天子,但他對宋某人的誠意,比起當初劉玄德三顧茅廬也不遜多讓了。就這麼著吧,也許天意便是如此,凡人掙紮不得。
“你也坐,別站著,站著說話我不習慣!”安頓好了宋正本後,竇建德轉過身來,雙手將程名振按回座位。“今天即便你不來找我,傍晚的時候我也會去找你。不過不是為了打清漳城的事。這個巴掌大的地方,我即便一時半會打不下來,困也能把楊白眼困死在裏邊。反正李仲堅一敗,天下立刻亂成了一鍋粥。黃河以南是李密帶著瓦崗軍在攪合,官軍一時半會兒沒力氣北上。而咱們的北邊呢,又被羅藝給攪合得稀巴爛,也不可能有人來給楊善會助拳。再加上姓楊的上個月剛敗在你手裏,元氣大傷這個前提。城裏的人能堅持上兩個月才怪!”
程名振和宋正本一齊點頭,都認為竇建德分析得極為準確。竇建德笑了笑,帶著幾分得意的表情繼續說道:“這些都是我反複想過才想明白的道道,日後即便與現實有差錯,也不會差得太離譜。我今天想找你們二位聊得是更長遠的,將來,咱們準備怎麼辦?”
“主公心中有何打算?”程名振猶豫了一下,低聲追問。
以前在平恩縣,關於將來,他著實考慮不多。主要是因為強敵環伺,他稍有不慎便會落進萬丈深淵,與其坐在那裏做春秋大夢,還不如腳踏實地將眼前的事情處理好了再說。但現在的情形與以前不一樣了,李仲堅身死後,在未來兩三年之內,朝廷沒力量再顧及河北。這牌廣袤的土地 ,正是英雄一展身後的大好場所。
竇建德看了一眼宋正本,發現他的目光中也懷著跟程名振同樣的疑問。笑了笑,繼續補充道:“要說最長遠的打算,肯定是問鼎逐鹿了。說是吊民伐罪也好,說是救民於水火也罷,最後結果其實都一樣。都要取楊家天下而代之。如果我老竇連這點兒誌氣都沒有,也沒必要硬拉著你們跟著我折騰。咱們幾個都不是手握這金印出生的貴公子,這輩子的富賈榮華全得憑自己去爭。我老竇日後做了一郡之守,你們才能做一郡的主簿和郡丞。我老竇日後做了一地之霸,你們大夥才能做得管仲樂毅。我老竇哪一天如果當了皇帝,你們也跟著出將入相。你們兩個別笑,這都是實在話。萬一我老竇無福,做不得真命天子,你們兩個也得跟著完蛋。總之,咱們今天既然坐在一起了,日後必然是休戚相關,榮辱與共。”
程名振與宋正本相顧莞爾,不得不佩服竇建德敢作敢當。尋常人這時候即便揭竿而起,也會扭扭捏捏地打一個什麼“清君側,誅奸臣”的旗號,誰也不會如竇建德這般實話實說。
“可那都是遠的,飯總要一口一口吃。”竇建德嗬嗬一笑,將話題轉向眼前。“如今第一緊要的是,咱們如何應對河北目前的局麵。不瞞你們,羅藝前些日子派人給我送了一封信,約我北上,一塊跟他去欺負李仲堅家裏留下的孤兒寡婦,平分博陵六郡。”
“大王答應沒有?”宋正本聞聽此言,臉上當時就變了色,急不可耐地追問。
“還沒。我琢磨著這事兒有點不靠譜!”竇建德輕輕搖頭,“我不太相信羅藝,那小子太陰。前年薛世雄奉命南下剿我,人沒等過拒馬河,就被一夥人給偷襲了。之後全天下都說是我派人幹的,天可憐見,我當時正在豆子崗幫高大當家跟徐元朗兩個開仗,長了翅膀也不可能連夜飛到千裏之外的拒馬河去!”
此戰程名振和宋正本兩個也聽說過。都覺得非常蹊蹺。今天聽竇建德親口抱怨,才知道全天下的人都“冤枉”了這位竇當家。從那一仗帶來的結果,薛世雄憂憤而死,部屬被羅藝吞並的事實上來看,冒著竇建德名號在拒馬河畔偷襲薛世雄的,必是虎賁大將軍羅藝無疑。想來也隻有縱橫塞上的虎賁鐵騎,才有一夜之間毀掉三萬大隋邊軍的能力。綠林豪傑手中的兵馬,無論是全盛時期的洺州軍也好,現在的竇家軍也罷,對上三萬武裝到牙齒的官軍,去不去正麵交手都需要掂量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