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怎麼想?”宋正本皺了皺眉頭,又問。
“還沒公開商議此事。我私下找過幾個人問,都建議我去打。博陵六郡最近幾年一直沒經過什麼大亂,又被李仲堅精心治理過,眼下肥得幾乎流油!”竇建德猶豫著回應,“如果放任羅藝全吞了六郡,日後我肯定要直接麵對虎賁鐵騎的威脅。那可是大隋一等一的強軍,而咱們這邊連五千匹劣馬都湊不齊!”
“諫言大王北上的,統統該殺!”不待竇建德把話說完,宋正本怒氣衝衝地強調。
程名振第一次跟竇建德談這麼多,出於謹慎,沒有急著表明態度。此外,他也想借機聽聽宋正本的高見,看看這位被竇建德推崇的狂狷書生到底有什麼真本事!
“殺就算了,他們也都是出於一番好心。”竇建德笑著擺手,“先生有話盡管說明白,竇某照著做便是!”
宋正本看了看竇建德,又掃了一眼程名振,幽然問道:“大王可知此子雖然隻有幾千兵馬,三個縣的地盤兒,這些年來卻在強敵環伺之下如何活了下來?而前有張金稱,後有高士達,個個聲勢浩大,卻都那麼快就倒了下去?”
“根基不穩唄!”竇建德歎息著點頭。“程兄弟發展雖然慢,卻是一步一個腳印在走。而高大當家,嗨……”
作為繼承者,他不想指摘已故者的錯誤。但是,即便是在高士達活著的時候,二人的意見也有很多相左之處。如果當日高士達但凡能聽得進去一點兒不同建議,也不至於死得那樣慘。可話又說回來了,如果高士達不死,河北這片土地上就永遠沒有他竇建德露頭的機會!
“那大王可曾想過,這位程兄弟根基如此紮實,又怎會甘心為你所擒?”
話音落下,竇建德和程名振幾乎同時變了臉色,齊齊用惱怒的目光看向宋正本。宋正本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舌頭惡毒,搖了搖頭,笑著點評,“程兄弟走的其實是另外一個極端,隻顧埋頭發展,不顧天下大勢。就如同蒙眼拉磨之驢,奔行萬裏,足未出戶!”
長了如此惡毒的嘴巴,也就是在竇建德手下混才能平安無事。換了張金稱,早就拉出去挖了心肝做下酒菜了。程名振被罵得麵紅過耳,心裏卻知道宋正本說得絲毫不差。竇建德以前也指點過自己,隻是不像宋正本說得這般辛辣罷了。
“兩個都不對,那宋先生說該怎樣才好?”竇建德怕程名振受不了氣,趕緊笑著接過宋正本的話頭。
“有誌問鼎者,不可操之過急。亦不可待之過緩。審時度勢,風起之時振翅高飛,直衝雲霄。風停之時斂翼蓄力,靜待天變。動時若蒼鷹博兔,靜時若巨蟒盤岩,這才是真正的王道!”宋正本深吸了一口氣,侃侃而談。這些天他憋壞了,一開口便無法再停下來。
竇建德和程名振兩個不住點頭,深為宋正本的見解感到佩服。這書生狂狷也罷,惡毒也好,肚子裏還著實是真有些幹貨的,不枉了大夥連日來對他三番五次地忍讓。
“大王今日之所為,便是極動之態。借著李仲堅敗亡,瓦崗軍實力大損,朝廷無暇北顧的三重機會,席卷河北南部各郡。但同樣的便宜不會一直有,人在關鍵時刻要懂得收手,克製住心中的貪欲,才能確保不把已經到手的基業再丟出去!”
“先生說,如果我北上響應羅藝的話,就是貪多嚼不爛了?”竇建德想了想,試探著問。
“正是如此。月盈則虧,水滿則溢,此乃天道。而羅藝趁亂伐喪,乃不義之舉,人神共憤,大王又何必受其所累?!”
不伐喪亂,隻是上古時代諸侯們才講究的道義,放在眼前未免有點兒僵硬。竇建德心中不甘,繼續試探著反駁道:“可那羅藝得了博陵六郡後,豈不是如虎添翼?”
“哪那麼容易得去?”宋正本對羅藝的行為嗤之以鼻。“大王如此擔憂。那河東的李淵豈不是同樣頭疼?且不說博陵六郡人心都向著李仲堅的遺孀,但憑著李氏夫人出於太原李家這一條,河東李淵就不能坐視不救。”
“所以宋某以為,眼下博陵六郡雖然式微,卻未必會那麼容易被人吞下。竇大王與其為羅藝去錦上添花,不如為李夫人雪中送炭。既能博取一個好名聲,讓全天下都曉得大王乃一個難得的義士,非同尋常草莽。又能坐山觀虎鬥,收取獵人之利。總之,博陵六郡跟塞上虎賁拚得時間越長,越慘烈,留給大王騰挪的時間和空間越大。待虎賁鐵騎被磨得鋒芒盡失,大王再提兵北上,也不為遲!”
一席話,說得竇建德茅塞頓開。“先生真乃管樂之才。老竇我撿著寶貝了!如果咱們豆子崗再有幾個像你這樣的讀書人,天下肯定就是咱們的!”
坐在一邊旁聽的程名振也是受益匪淺,挺直了身體,衝著宋正本拱手道謝:“先生所言極是,小子今日才明白,所謂朝問道,夕死可以是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