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第一章 問鼎 (一 上)(1 / 2)

春雨,淅淅瀝瀝。從立春那一天開始一直到小滿,隔三差五就是一場,幾乎從沒耽誤過。田野裏,山坡上,一層層綠色借著雨水的滋潤,就像拿畫筆刷上去般,生機勃勃。河岸邊,水渠旁,麥,穀,椒、稻,莊戶人家賴以活命的根本也都吸足了水分,長得茂盛茁壯。天空中,白雲下,畫眉、黃鸝、燕子、布穀,群來群往,淺吟低唱,宣示著一個豐年的到來。

這是一個難得的好年景。天氣暖得早,雨水給得足,地裏的蟲子生得少。更難得的是,隨著竇建德、李淵、李密、蕭憲、杜伏威等豪傑的陸續崛起,原來四處縱橫的那些小堡寨,小綹子滅的滅,散的散、被招降的被招降,再無暇出山禍害百姓了。而為了爭奪民心,為日後的問鼎逐鹿做準備,各路豪傑紛紛推出了一係列有利百姓的好政策,輕賦薄役,均田減糧,原先隻恨自己收斂得不多,此刻卻唯恐自己這邊向民間的讓利太少,把百姓都趕到別人的治下去。

中原的老百姓是最不好記仇的,隻要你給他們一條活路,他們很容易就忘了你原來的那些作為。換句話說,你曾經是山賊也好,高官也罷,他們都不太計較。隻要你現在少收點兒田賦,少收點兒市稅,再多少約束點兒手下弟兄讓他們不要隨意搶男霸女,你就是百姓們的青天大老爺。他們願意世世代代供奉你,把你當真龍天子頂禮膜拜!

除了眼前的田產和頭頂的諸侯派來的官吏,遠在江南和塞外發生的事情百姓們就很少關心了。一則因為距離太遠,雷霆雨露都分攤不到大夥頭上,哭也好笑也罷都是別人的事情,與我何幹?其二則是因為消息傳得慢,連續多年的兵荒馬亂導致商賈幾乎斷絕,別的地方發生的事情傳到自家門口,早就晚了三春了,關心也是瞎關心,有那個閑工夫,還不如耪兩壟地去!長樂王也好,唐王也罷,鄭王也好,哪家王爺到了秋天,還不得多少收回點本錢去?春天時借了人家的糧種,農具都不是白借的。得講究有借有還,有本有利。雖然新上任的官老爺們一個個笑得都跟菩薩似的,可咱總不能識抬舉,非惹人翻臉不是?

相比於平頭百姓們簡單而容易滿足的心思而言,地方上的豪門大戶,還有讀書人們回憶起大業十三年冬到大業十四年夏這幾個月來,可就覺得太驚心動魄了。起先是突厥人集傾國之兵南下,大有重演五胡之亂的勢頭。可還沒等大夥決定是舉家難逃呢還是留下來‘順天應命’?博陵軍大總管李仲堅已經帶著自家兵馬上了長城。

對於李仲堅的固執和愚忠,很多人私下裏都嗤之以鼻。“螳臂擋車,他還以為自己是原先那個冠軍大將軍麼?光憑著博陵六郡拿點兒的力量,他憑什麼阻擋阿史那家族的四十萬狼騎?”出乎大夥預料的是,笑聲未落,唐王李淵的兵馬,長樂王竇建德的部屬,河間郡守王琮的鄉勇,尉州遲德睿的嘍囉,幽州羅藝的鐵騎,北方大地上,一幹有名號的,沒名號的,曾經投降過突厥的,與突厥人不共戴天的江湖豪傑,都先後殺到了長城腳下。乒乒乓乓一場惡戰下來,血流漂杵,卻令狼騎最終也沒能越過長城半步!

“看來大隋氣數未盡!”聽聞來自北方的捷報,很多士紳賢達在心中暗自琢磨。可好消息帶來的興奮勁兒還沒等過去,噩耗緊跟著就從南方傳了過來。最受大隋皇帝陛下器重的宇文家造反,將隋帝楊廣,蜀王楊秀,齊王楊暕等皇親國戚殺了幹幹淨淨。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混亂當中,內史待郎虞世基、禦史大夫裴蘊、左翊衛大將軍來護兒、秘書監袁充、右翊衛將軍宇文協、千牛宇文皛、梁公蕭钜等一幹權臣貴胄全都稀裏糊塗掉了腦袋。

雖然早在兩三年之前,大隋天子楊廣就成了擺設。可有這麼個擺設在和沒這麼個擺設在,畢竟還是有些差距的。楊廣活著的時候,雖然世家大族和讀書子弟們都腹誹他,覺得他是個古今少有的昏君,可隻要他活著,大夥就可以繼續稀裏糊塗地過日子,不用急著站隊。如今楊廣死了,等於將眾人最後自我欺騙的遮眼布也摘了去。大夥抬頭一看,西邊立了個代王做皇帝,南邊立了秦王做天子,東邊立了越王穿龍袍。到底哪家是真命天子?哪家是逆子二臣?誰也說不清楚。可唯一清楚的有一點,三個大隋天子都沒實權,他們背後的李淵、宇文化及和王世充,才是真正的捉刀客。(注1)

如果光要麵對三個捉刀客也好,豪門大戶家中的才俊不止一個。分三個方向均勻投注,就像三國時代的諸葛家一樣,總也有投對的時候。可如今除了李淵、宇文化及和王世充三個捉刀客之外,在大隋的土地上,還活躍著李軌、竇建德、杜扶威、薛舉等大大小小二十餘家諸侯。這下可讓喜歡多頭下注的世家大族們傻了眼。族中才俊再多,也不夠這麼多“真龍天子”分啊。可萬一哪一注押漏了,而那個方向偏偏是真正的王氣所在,那可就麻煩大了!在天下這張賭桌上賭的可不是真金白銀,而是整個家族的前程和無數子弟的性命。押對了寶,隨著新天子江山一統,整個家族都跟著被輔佐對象飛黃騰達。然而一旦壓錯了寶,則意味著萬劫不複。即便新皇帝大度不找你麻煩,家中的田產、財貨也無法抵擋從龍成功者們的窺探。隻要新崛起的家族揮揮手,舊的家族改名換姓,也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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