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第一章 問鼎 (七 上)(1 / 3)

第一章 問鼎 (七 上)

奔騰的河水瞬間一滯。緊跟著,對岸的角聲也響了起來,嗚嗚嗚嗚,如同挑釁般,與李家軍的角聲遙相呼應。

“給柴將軍報仇!”陳良誠站在南岸橋頭,舉刀高呼。“報仇!”兩隊騎兵下了馬,換上了趁手的長兵器,在各自隊正的帶領下,呐喊著撲上橋麵。前去必死,但他們無人敢退。因為段誌達帶領的執法隊就站在身後,他們根本無路可逃。

“報仇,報仇!”剛剛履任的隊正劉老柱大聲呼喊,眼淚忍住不地順著臉往下淌。他本來是個趕腳的苦力,去年在河西一帶被攜裹著抓到了軍中。這輩子從沒指望過升官發財,卻做夢也未曾想到,居然在今天突然受到了上司賞識,成了能指揮一百人的隊正。更是做噩夢也未想到,才當了隊正,就被趕上的進攻的第一波。

木橋在眾人腳下來回搖晃,吱吱咯咯,仿佛隨時都可能垮掉,卻一直不肯塌下去。腳下的血越來越厚,越來越粘稠,滑得人幾乎站不穩,卻被身後的袍澤們簇擁著,一步都無法停下來。對麵的拒馬越來越近,陌刀的刀鋒在夕陽下閃著紅光。對麵的敵軍帶著麵甲,看不見他們長得什麼樣,隻能看見他們冰冷的眼睛。“咚咚咚!”戰鼓在背後響了起來,生生催命。劉老柱覺得自己的心與鼓點一個速度在狂跳,眼淚和冷汗順著兩腮流個不止。猛然間,他感覺到整個隊伍停了一下,然後聽到一聲低沉的哭喊,“娘…….”,然後,他看見自己前方的袍澤接二連三地倒了下去,順著橋麵的血瀑落入橋底……

洺州軍堵在拒馬後的重甲步兵隻有數百,卻是程名振為了對付強鄰李仲堅的騎兵專門打造。兵器、鎧甲、身材,無不是一等一精挑細選。為了打造這支保命的步卒,洺州營多年來人數一直徘徊在四、五千出頭。大批的資源、錢財都集中花到了重甲步卒的裝備和訓練上。今天,他們終於發揮了應有的威力,一上來,就給了趕路趕的疲憊不堪的李家軍一個下馬威。

不能停,雖然前方就是屠宰場。不能停,轉身退後必然會死。一步一跌,隊正劉老柱繼續向前,猛然間,他想起了柴大將軍的承諾,無論生死,職位升上去便永遠有效。每個人給十畝勳田。是攻下橋後給還是戰死後也給來著?他發現自己居然沒記清楚。忍不住搜腸刮肚地想。然後,他感覺到肚子一痛,發現自己前方有雙眼睛閃了閃,就像多年前的夜裏,他趕著大車在郊外走,看到的一雙狼的眼睛…....

被長槊刺穿身體的刹那,柳老柱心裏竟然湧起了一股輕鬆之感。沒有慘呼,沒有掙紮,也沒有拚死反擊一下的打算。隻是隨手丟下兵器,任對麵的長槊將自己的身體越舉越高,越舉越高。

解脫了,終於解脫了!三十多年的人間生涯,他基本上不知道快樂是什麼滋味。活著,掙紮,掙紮,然後活著。不知道人生的目標在哪裏,也不清楚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終點。而今天,一切終於結束了。他不用再為明天的兩餐而發愁,也不用再戰戰兢兢地看他人臉色。隨著疼痛的減輕,他感覺自己在槊鋒上飄了起來。飄過袍澤們的頭頂,飄過小橋上方的血霧,最後,與藍天上的血色晚霞融為一體。

血色晚霞下,李家軍的士卒還在繼續前衝。一邊衝,一邊操著各地的方言大聲詛咒。詛咒對手,詛咒喪盡天良的上司,詛咒落在自己頭上悲慘的命運。一名來自上黨的士卒被陌刀砍中,慘叫著掉下了橋麵。緊跟著,一名來自太原的年青人被長槊捅穿,掙紮著不願意倒下。被另外一名對手用長槊又砸了一記,仰麵跌倒,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天空。

然後是來自離石的一位壯漢,在臨死之前發出絕望的怒吼。趁著敵軍愣神的機會,一名來自龍泉的年青人用長矛刺中了對方的身體。笨重的長矛捅穿了鎧甲,肌膚,卻卡在鎧甲與肋骨之間無法再進一步。對麵的洺州士卒伸手抓住矛杆往後拖,拖得長矛的主人將身體貼在了拒馬上。幾杆長槊交替捅來,結束了這場糾紛。來自龍泉的李家子弟戰死,洺州長槊手重傷。

雙方都舍生忘死,隔著幾道矮矮的拒馬互相攢刺。一方前衝,另外一方倒下。一方倒下,另外一方前衝。無止無休,沒完沒了。血,瞬間又彙流成溪,分不清那股來自洺州營,那股來自李家軍。最後全部混成一道瀑布,沿著橋的邊緣飛濺而落。河水接住了血瀑,河水也變得通紅。晚霞接上了河水,晚霞也被染成了血色。血色的河流,血色的人,血色的大地,血色的蒼天。一片令人無法窒息的血色裏,炸響著兩岸的戰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沒完沒了,無止無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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