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最旖旎的姿勢開口說著最狠的話:“恨。”
“……池矜獻,”陸執一字一句地道,“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池矜獻睜著眼睛,聽著這個早就意料之中的答案,他隻覺得一股輕鬆蔓延進了四肢百骸。
可除此之外他仍舊難受,因為陸執在哭,他此時的肩膀都在微微顫抖,池矜獻能明顯感覺到自己肩窩處的衣服濕了。
陸執顫聲說:“我明明隻是在學校門口等我爸來接我回家,根本沒想過要認識你,你卻不管不顧地直往我麵前衝,還要送我玫瑰。”
“我說了我不要,你非要纏著我……”
“你說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的,我信你了,可是你,”陸執發了狠地捏住池矜獻的肩膀,始終沒抬起腦袋,他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兩人中間,“可是你丟下我!你明明說了喜歡我,又對所有人都一樣好。”
“池矜獻,”他說,“我真的要恨死你了。”
小時候池矜獻明亮的笑容,以及信誓旦旦的承諾,生過病的池矜獻早已忘得七七八八,如今被提醒也想不起多少。
可他不知道他將這些記憶都一筆一劃深刻清楚地留給了另一個人。
一個在黑暗裏摸索生路的人。
陸執在沉悶的銅牆鐵壁裏跌跌撞撞怎麼都看不見光,隻能靠小朋友之間的那點相互信任相信池矜獻還會回來。
畢竟“哥哥我喜歡你啊,我忘記誰都不會忘記你”這樣的話是他親口說的。
可後來身邊的人,池矜獻誰都沒有忘記,唯獨忘記了陸執!
他將他留在了無窮無盡的沼澤裏數不清多少個日夜,好多年。
“我知道你生病了,我不能怪你什麼,”陸執聲調更咽得幾乎要不成形,“可話明明是你說的!也是你招惹我的!”
“……我找不到你……沒過多久,我也找不到爸爸,他也不要我了。”
短短兩月,他失去了最在乎的兩個人,並且自此以後再也沒有感受過溫情。
他不知道他該去哪兒,也不知道他該怎麼長大。
更不知道到底要長成什麼的人,才是被期望的。
“我都決定放棄你了,可你又突然出現,而且還是以同樣的方式,”陸執憤恨出聲,聲線接近嘶啞,“我說我不喜歡你,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不給人拒絕的機會,隨自己開心,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你真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拿你毫無辦法,還要每天害怕第二天你會不會又突然不見。”
池矜獻無意識地緊緊擁住陸執,眼眶通紅。
他一遍一遍地喊:“哥。”
“我想在乎你,可我所擁有的一切都告訴我,不可以,”玻璃牆外徹底安靜下來了,陸執的聲音清晰得讓人心驚,“我不知道我爸想讓我成為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你喜歡的又是什麼樣的人反正應該不是這個樣子的陸執。我什麼都不敢做,隻想讓你所喜歡的是一個幹淨的我。”
“可是……”陸執的音色低下來,像傾訴,更像低喃,“人類的劣性基因總是會遺傳的,我變得越發卑劣……就像陸自聲一樣。”
紅綠燈在無人的時候依舊在有規律地變換著,猶如人的心情般,不可能永遠都是綠燈直行。
可紅燈會給人思考的時間,以及解釋的機會,以此可以通過這條路徑。
“哥,你對我是不是有誤會啊,”池矜獻雙眼都是淚,故作輕鬆地更咽著笑說,“你覺得我像太陽一樣,那隻是你覺得,但我根本不是什麼都不明白什麼都不懂的真善美。”
他表明真心一般地說:“陸執,也許最初我對你一見鍾情確實隻是因為很直白的外在,但時間久了,我喜歡的根本就不僅僅是膚淺的表麵,我喜歡的一直就是陸執這個人而不是他幹不幹淨。”
陸執額頭還抵著池矜獻,他聞言微怔,片刻後反應過來,眼淚便落得更加洶湧。
他說:“我現在知道了。”
說著,陸執伸手輕緩卻不容拒絕地擁住池矜獻,在人耳邊越發清晰地說:“但在你告訴我說你不是故意忘記我、離開我的時候……我就不再恨你了,我想要你,想擁有你。”
“可後來……我又恨自己,恨自己留不住你,恨自己成為不了你的全部。”
因此他經常被極端拉扯,怎麼都做不到平衡。
甚至有好幾次都已經踏進了死路。
萬幸,他依靠著顏悅教導他的那八年、池矜獻陪伴過他的那一年,努力長,努力長,終於是沒長成像陸自聲那樣,心尖上生了一點好人的潛質。
可他始終都在瘋子的邊緣間徘徊,隻能每時每刻如履薄冰般地行走,唯恐腳一重,就會瘋得連自己也不認識。
陸執在黑暗裏待了好多年,那些年裏沒有一個人救他,他隻能靠著心裏的一點光去如數警醒自己。
活著。
去尋找太陽。
終於,迎著陽光生長的千萬株玫瑰,在午後將他簇擁在了有顏色的周圍。
陸執一遍又一遍地喊:“小池,小池。”
他說:“如果你再走……”
再走了又能怎麼樣呢,陸執沉默,小聲更咽著祈求:“別再丟下我了……我好疼。”
明明被恨了,還被說了很狠的話,池矜獻臉上也都是淚水,但池矜獻一點兒也不難受就算難受也是因為心疼他哥。
他反而開心得笑了出來。
緊接著半句話也沒說,池矜獻稍退開點身體,在人還反應未及著,他便雙手扒住陸執的肩膀將自己送了上去。
當即,柔軟的唇瓣和熟悉的氣息完美融為一體。
燈火闌珊的盡頭,是他們在熱烈地擁吻。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支持,給大家鞠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