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章 姑姑荀蘭(1 / 3)

震驚過後,荀蘭抽出被她握住的手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臉龐,當年才那麼丁點高的侄女已經長這麼高了,即使身著男裝,可那麵容像極了那年哥哥從江南帶回來的嫂子,她的眼睛卻像哥哥,她的眼裏也湧出了熱淚,沒再說一句話,可那淚水早已流下來打濕了身上的衣襟。

真好,哥哥的女兒終於長大了,隻是哥哥和嫂子再也看不到了,但是她仍是幹淨純潔的,不像她早已汙垢不堪了。

這麼多年她都痛恨自己為什麼不像大嫂那般剛烈地跳下護城河裏,為什麼還要記得父親當年教導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輕生的話語,父親不顧她們的死活,隻為了自己的忠孝兩雙。

尤其是前幾日父親的舊將周思成找上門來時,得知父親當年的選擇,她的心裏久久不能平複,周思成一再表示要給她尋解脫的辦法,她卻拒絕了,不想連累任何人。

周思成離去時痛心的眼光也如針一般刺向她的心髒,感覺到自己無地自容,她是荀家的恥辱。

她恨,恨這樣的父親,恨那樣的兄長,可是為什麼心還要這麼痛?

當年若壯烈一跳任由河水淹沒,也好過讓祖上蒙羞,這麼一想,荀蘭在荀真抬手正要覆上她的手之際,好像自己碰了什麼易碎的物品般急忙收回來。

話也沒再說一句,她抱著琵琶起身快速離去,仿佛後麵有什麼東西在追她,不能見,她沒臉見自己的侄女。

為什麼還要活著,為什麼還要讓家族蒙羞?

荀真睜著一雙淚眼怔然地看著荀蘭如蝶兒般快速飛去,忙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淚水,急忙起身去攔,“姑姑,我是真兒啊,你怎麼了?……”

一個快速離去,一個在後麵追趕。

宇文泓沒有上前去攔著荀真,這是她們姑侄倆的事,荀蘭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荀家的女兒其實都敏感而倔強。

荀蘭兩手拉著門,想要衝出去,可是那門卻無論如何也拉不開,她的臉不禁急了起來,連琵琶也掉到了地上,“碰”地一聲摔到一邊,兩手使勁地摳著門框,想要摳出一條逃路來。

荀真卻是快速地拉著她的手臂,意圖把她拉回,聲音又急又悲痛,“姑姑,你這是怎麼了,我是真兒啊,你回頭看看我……”

荀蘭卻是無論如何也不回頭看她,不過她的勁敵不過荀真,被強拉著回頭,忙用手掩著臉,“不,不,不,真兒,別看,姑姑沒有臉麵見你……”

開始隻是嚶嚶的哭聲,後來卻是帶著如溺水之人一般的絕望哀號,那種再也見不到藍天白雲的悲切痛苦,

聲聲震人耳,聲聲碎人心。

荀真沒想到荀蘭就這樣邊說邊號淘大哭,看著姑姑眼裏的淚水就這樣從指縫裏流出,滴落在她的手背上,燙燙的……

她突然用盡全力抱住荀蘭,哭喊著,“姑姑,別這樣,這不是我希望的,你是真兒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了,姑姑,真兒好想你……”

屋子裏一時間隻有哭泣之聲環繞,荀蘭的手不由自主地鬆開,抱住侄女,那溫熱的身子就像是夏日的太陽,照耀在她冰寒的、濕冷的身上,萬分溫暖。

宇文泓看了一會兒,起身抬腳推門出去,這裏沒有他說話的餘地,第一次,他見識到什麼叫親情?雖然貴為太子,雖然也有父皇母後,雖然也有眾多血緣親戚,但是他從來不知道什麼叫親情?就像自己的自稱一樣,他隻感覺到自己是孤家寡人。

孫大通看到太子的臉色難看,惟有在一旁站著不吭聲,即使他有話要稟報。

“走吧。”半晌,宇文泓道,今天會來這裏還有別的目的,“派人守在這門口處,不要讓人打擾了她們。”

“是,老奴曉得,殿下,徐媽媽等人正等著,最近這裏倒是流傳了不少消息,有些甚至是關於皇子們的。”孫大通邊走邊小聲道。

“嗯。”

教坊司在朝廷裏不起眼,宇文泓卻在很早的時候就安插了自己人在裏麵,沒有什麼地方的消息能靈通得過妓院,況且官妓因為是出身罪官之家,自小都是千金出身,淪落風塵後往往更受達官貴人的喜愛,既能與其吟詩作對,又比自家夫人多了分情趣,同時又不顯得粗鄙。

屋子裏的姑侄二人抱頭痛哭有好半晌,荀真才掏出帕子幫荀蘭抹去淚水,“姑姑,別再說無臉見真兒的話,如果連你也沒有了,真兒就真正是孤獨一人。”

荀蘭抬頭看她,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頂,就像幼時那樣,“真兒不覺得姑姑肮髒嗎?姑姑以後死了都不知道要拿什麼麵目麵對列祖列宗……”

荀真用手捂住荀蘭的嘴,一臉堅定地道:“姑姑,真兒不準你這樣說,列祖列宗若是連你也寬容不了,那麼我們不要荀氏這個姓氏也罷,這是形勢所逼,不是我們自願的,祖宗們會了解的。”

這麼多年荀蘭每日都覺得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有些事有些人始終難以放開,現在聽了荀真這義正詞嚴的話,方才略略寬心,不再那麼逃避與她會麵,伸手捂著她的後腦勺親密地慢慢踱回到八仙桌前坐下。

“真兒,讓姑姑好好看看你,我們真兒真漂亮,可惜你娘……她……再也看不到了……”荀蘭的聲音又悲切起來,想到大嫂臨死的那一眼,始終刻在腦海裏。

荀真抹了抹淚水,“姑姑,我早已知道娘已經不在世上了,我們不再說那些,娘她走了,可我們還活著。”

“這些年,你在宮裏過得可好?”荀蘭問道。

她曾向人打聽過皇宮裏宮女的處境,心裏說是不擔心那是假的,隻是沒有辦法見得她一麵。

“還好……”荀真吸了吸鼻子,淨挑一些好的,有趣的事來說,引得荀蘭也不再那麼悲切。

屋裏漸漸地有了開懷的笑聲。

“雖然這裏的妓館,可老鴇徐媽媽卻不是刻薄的人,當我表示不肯賣身時,她也沒有逼我,任由我賣藝不賣身,隻是還會有些客人喜歡動手動腳……”荀蘭的聲音很低,有著無奈,也有著慶幸,但更多的是心酸。

荀真靜靜地聽著,這話也半真半假吧,雖然這兒看來清幽而雅致,但畢竟是妓院,再怎樣也不會是人間的淨土。

正在訴說心事的兩人,突然聽到門外有騷動響起,荀蘭皺緊了眉頭,站了起來,“真兒,你坐著,我出去看看。”說完,即起身出去。

荀真哪裏真的坐得住,一刻都不想離開姑姑的身邊,這一麵可是等了足足七年,兩千多個日子就這樣從指尖流去了。

門外傳來一名男子的重喝聲,“走開,再不走,別怪大爺不給你們情麵。”

隱隱傳來了打鬥的聲音。

荀蘭聽到這一聲重喝,臉色漸漸蒼白起來,但眼裏的光彩突然明亮了一下,然後又快速暗了下去,這一切都瞞不過一直觀察著她的荀真。

外頭的男人對於姑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嗎?荀真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門扉,是什麼人讓姑姑出現了這樣的情緒?

就在荀蘭的手要碰上門的時候,厚重的大門被人從外麵撞開,一名長相不俗,但此刻卻又氣急敗壞的年約二十七八的男子衝了進來,後麵還跟著幾名鼻青臉腫的人,而男子卻滿臉不忿氣地一拳揮出去,打在那欲阻攔之人的鼻梁,相當的粗暴。

荀蘭卻是喝道:“魏爺,你這是幹什麼?”

魏綸的眼睛看到荀蘭,立刻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誰準你再接客的?我每月給了徐媽媽千兩白銀包下你,她居然違約讓你在此接客?”語速相當快,可見被氣得不輕。

可荀真卻快了一步抓住正要再說話的荀蘭的手,眼明手快地把姑姑往懷裏一帶,笑看著那臉色變得鐵青的魏綸,“喂,這位姓魏的人,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小爺我今兒個已包下了蘭香姑娘,若你想見蘭香姑娘,明兒個請早。”

荀蘭不知道荀真在搞什麼鬼,這魏綸可不是好相與之人,臉色急了起來,“真……”

“噓!”荀真在她耳邊親熱地噓了一聲。

魏綸看到他們兩人如此親熱的依偎在一起,眼都要氣紅了,目光狠狠地看了荀蘭一眼,看到荀蘭有幾分心虛的別開眼,然後才譏誚地看向荀真,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眼。

這個男人很矮小,這是魏綸的第一印象,然後又看到他還充滿著稚氣的臉,一副沒長開的樣子,不過是乳臭未幹的半大孩子,不知是哪戶官宦人家的子侄,毛都沒長齊就學人家逛妓院,明顯一副紈絝子弟的樣子。

輕哼一聲,魏綸不屑道:“小子,要玩女人你還太嫩了點,回家找婢女去,這兒不是你來逛的地方,況且她是我包下的女人。”伸手想要抓回荀蘭。

荀真的反應極其靈敏,抱著姑姑退後。

“徐媽媽可沒有這樣交代過,而且小子我可是付了真金白銀,君子動口不動手,像你這麼粗魯的人如何配得上佳人?依小子我看,你家中都有嬌妻美妾了,居然還來逛妓院,明顯是吃著碗裏看著鍋裏的,蘭香姑姑,小子年方十五,家中還未曾娶妻納妾,正想與姑娘天長地久。”

荀真極快地在荀蘭的臉上吻了一下,然後示威地笑看魏綸。

原本心情低落而又哀切的荀蘭聽到自家侄女說得好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眼角瞄到魏綸用那恨不得吃了她的目光看著她,心裏既甜又苦。

荀真沒說錯,魏綸家裏已經娶了妻室,還有一個奶娘之女的妾侍,她算什麼?隻是倚紅院裏的一名清倌而已,魏綸曾給了她希望,但這希望還沒來得發酵就已經幻滅了。

“蘭香,你允許他親你?”魏綸咬著牙道,然後看向荀真,諷嘲道:“小子,你可知道什麼叫官妓?官妓是不得贖身,不得從良,不得消除賤籍的,你想要與她天長地久也要看國法容不容?況且她不過是一名官妓,你家大人就許你胡亂作為?”

這話說得極盡尖酸刻薄,荀真原本看到姑姑的表情有異,若不是心中有這人,又怎麼會有那樣的眼神?所以她才想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順便替姑姑試一試這人是否對她有心,若有心,她就是割地賠款地求宇文泓,也要為姑姑求出一個未來,哪知這人居然說出這麼狗屁不通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