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翠娥一個下午都不得安寧,即使嘴裏不說,但她心裏還是怕荀真因此闖禍,現在看到東宮有人來宣,“掌製大人,是屬下不好,不如屬下去說清楚,就說是屬下打了綠霓,與掌製大人無關。”
荀真的表情沉穩,忙安撫莊翠娥,“莊姨,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殿下隻是循例問問話,我不會有事的,況且我們站的是個理字。”
莊翠娥真的很想駁斥一句,皇宮不是個講理的地方,有理也不代表你就是對的,“掌製大人……”
“好了,芳兒,你陪著莊姨,我去去就回。”荀真拍拍莊翠娥的肩膀,朝錢芳兒吩咐了一句,然後才轉頭看向那傲慢的綠衣閹人,“公公,我們這就走吧。”
這個年紀不大的公公看了眼荀真那肅穆的神情,心下微詫,這個宮女怎麼一點也沒慌張,而且還能那樣步伐穩健地踏出門外,絲毫沒受到他話的影響,讓他產生一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
一路上他雖然都昂著頭,用鼻孔看天,眼角卻是不由自主地打量起荀真安靜祥和的神態。
“公公進宮多久了?”荀真知道他在打量自己,遂聊天般地隨意問起。
“你問這個幹什麼?咱家可不是你能管的。”他把頭昂得更高,宮裏教導他的老公公說,要想不受人欺負就要高昂著頭,讓想欺負你的人也要害怕幾分,咳了咳,看了眼前頭打燈籠的小太監,“咱家進宮都有十多年了。”
荀真對他的態度卻不甚在意,隨意地聊起了自己進宮的年月,她的聲音不緩不慢,就像那陳年酒一樣慢慢地在空氣中散發出迷人的香氣,他那刻意張揚起來的傲慢慢慢地散了去,不自覺地應著荀真的話。
他也跟她一樣,想念自己的娘,可那一刀子下去,他早已無顏見祖宗了。
“對了,孫公公可好?”荀真看了一眼在望的東宮,而鬢邊幾許秀發被晚風一吹卻是飄了起來,她的素手輕輕一抬,把它們勾回耳後,語調上並沒有起伏。
“孫公公?我又沒見著他……”他下意識地回答,說完之後,突然掩住了自己的嘴驚訝地轉頭看向這個矮了他一個頭的宮女,糟了,去宣荀真之時,主管公公特意吩咐他不能泄了自己的身份,一定要說是東宮的太監。
荀真突然停下腳步,嘴角含笑地看著這個年輕的公公,“你怎麼沒見著孫公公?他是東宮的主管太監,像你這樣的小太監一定要他傳話才能去宣我?”
“你……你瞎說什麼?我……我是說我剛剛……沒見著他……孫公公很忙的,你以為傳你問話這種小事孫公公會理?”他又昂起頭,故作高傲。
荀真看了一眼前麵那兩個打燈籠的小太監,然後湊近那年輕的太監,僅用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若你不告訴我,你的真實主子是誰?你信不信,我這就打道回尚工局,你是打著東宮的名義來宣我的,可你根本就不是東宮的太監。”
“你憑什麼說我不是?”他仍要辯駁,不過那略有些慌張的眼神卻出賣了他。
“你知道你現在的瞳孔都是放大的嗎?這說明你正在撒謊,為太子殿下縫製及冠禮服,我曾到過東宮數次,卻是一次也沒有見過你,而且你也不是孫公公手下的太監。”荀真在他開口說話的時候就已經有所懷疑了,宇文泓若宣她,就算不派孫大通前來,也會派她見過的幾個小太監前來。“你到底是哪一宮的宮人?”
荀真一定要弄清楚究竟是何人在背後搗鬼,所以一路上都在慢慢地套他的話,知己知彼,才能做好準備,能用東宮的名義來宣她的人必定來頭不小,現在坐在東宮主位等她的人究竟是誰?
她那篤定的語氣讓他暗暗地吞了一口口水,這個女人的眼睛很利,就像一把刀般插進他的心髒,看看這心是黑的還是紅的,而且她身上的氣勢比他那刻意的偽裝要強得多,“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荀真做勢掉頭就回去,他忙上前攔著,“荀掌製……”
“除非你告訴我,你的主子是誰?”荀真壓低聲音又道了一句,“我也不是要為難你,隻是這關乎我的性命,我不得不謹慎。”
關乎性命?他的眼中亮了亮,他也與她一樣都有強烈地要活著的願望,“隻是我真的不能說。”為難地低語了一句,目光瞄到另外打燈籠的比他地位稍低一些的太監,默默防備著。
“那你指個方向吧?”荀真的身體一擋,把身後那兩人探究的目光擋住了。
這個叫荀真的宮女讓他不得不服,心思居然如此縝密,暗暗指了個方向給她看,這也不算是他暴露出來的吧?指完,他咬緊唇看著荀真,故意高昂著聲音道:“荀掌製,你可以走了吧?”
荀真卻是驚訝地看著他指的方向,鳳儀宮,布這個局的人竟是皇後娘娘?她到底哪裏得罪了皇後娘娘,讓她花費這麼多心思來玩把戲,難怪那綠霓會囂張成這樣,原來背後撐腰的人根本就不是宇文泓,而是唐皇後。
她真的很想不管不顧地就回去,可看到眼前這年輕的公公眼裏的緊張與哀求,與她一樣都是被關在這宮牆裏的人,況且……她也想看看宇文泓會如何發落她?遂腳步一轉又往東宮的方向而去。
他竟鬆了一口氣,小跑著跟上前追到荀真的身旁,壓低聲音感激道:“荀掌製,謝謝你。”
“你不用刻意謝我,我若做了冤死鬼,一定會去尋你的。”荀真還有心情打趣了一句。
他打了個冷顫,冤魂啊,怪嚇人的,瞅到她的表情上哪有半點淒厲的樣子,這才知道她說的是玩笑話,“我姓秦,若你真的不幸死了,那……就記得來尋我吧……我給你燒香燒元寶……”
荀真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個姓秦的公公真有意思。
秦公公的臉突然紅了起來,這荀真笑得很是好看。
孫大通急忙甩著拂塵要去尋荀真,哪裏知道剛從殿門出來沒走上幾步,就看到有人打燈籠朝他這兒而來,開始以為老眼昏花了,待擦了擦眼睛,定睛看去,那走在中間幾乎要溶入夜色中的女子不就是荀真嗎?
他正要說話,竟看到有人暗中給他揚了揚鳳儀宮的牌子,是皇後娘娘的人,這回糟了,母子大鬥法,他若一個處理不好,兩方都將得罪了,那這腦袋可就不要了?
秦公公微垂著頭,暗袖中的令牌揮了幾揮,“孫公公,小的按您的吩咐把人帶來了。”
孫大通看著荀真那波瀾不驚的麵孔,想要給她提個醒,進去後回話要注意一點,可在鳳儀宮的人眼皮底下,他什麼也做不了,遂勉強地道:“咱家知道了,荀掌製,你隨咱家進來吧,至於你暫且退下。”
秦公公一把奪過一盞燈籠在前引路,“天黑路滑,小的給公公打燈。”
孫大通在東宮那是僅次於宇文泓,東宮的小太監幾乎人人都怕他,隻要他一板起麵孔來,所有人都會嚇得不敢說話,可眼前這小太監居然這樣與他說話?真是頭一遭,兩眼裏的精光射出,似要讓他知難而退。
“孫公公,既然他要盡一番孝心,何不由他去呢?”荀真狀似不解地道。
“荀掌製,你不懂,他不……”孫大通本想說他不是東宮的太監,但這話若說出來就是在打皇後娘娘的臉,心下著急,荀真平日多機靈的一個人,今日怎麼這麼不通氣。
荀真卻不管這些,仍是如閑庭信步地走著,東宮正殿裏的燈火輝煌,裏麵似有說話聲傳出,微微皺眉,但仍是一腳踏了進去。
她的身影剛一出現,哭哭啼啼的聲音就停了下來,唐皇後更是把茶碗怒摔在地,站起來指著她道:“你好大的膽子,不知道她是太子的人,居然還敢將她的臉打傷?”
荀真連眼眉也沒看向綠霓以及皇後座下的宇文泓,而是從容地跪下道:“娘娘,奴婢都是依宮規行事,絕無半分逾越。”
宇文泓皺眉看了看荀真,她怎麼來得這麼快?母後支使綠霓想要做的事無非就是要荀真與他心生間隙,也想讓他覺得荀真是那種仗著他而囂張跋扈的人,這樣一來,他將對她不再產生好感。
母後打的好算盤,用他的矛攻他的盾,此時,他瞥了一眼母後,然後嘴角微勾,母後還是不夠聰明,她不了解他,同樣,也不了解荀真。
“娘娘,太子殿下,您們看看,她下手多狠,奴婢現在這個樣子如何為太子侍寢?”綠霓故意揚著自己那半邊腫起的臉,而且臉上還微微泛著血絲。
荀真轉頭看去,內心不禁冷笑,怎麼才過了一個下午,這傷勢不但不消,居然還加深了,綠霓這招苦肉計不知上麵的那個尊貴的太子殿下可會受?這一刻,她居然很無良的猜測著,眼眉微微瞥向宇文泓。
太子殿下,心疼了?
宇文泓接收到來自她的視線,眉毛微挑,她在試探他的態度,荀真這小女人還真是越來越有趣。斜睨了母後憤怒的神色,他看向荀真似笑非笑地道:“你為何要打綠霓?難道你不知道她是孤的侍寢宮女嗎?”
唐皇後聽到兒子輕聲問話,這才把臉上的怒火收起來,優雅地坐回首位,仿佛剛才大聲吒責的人不是她一般?
荀真兩眼直視宇文泓,臉上一絲情緒也沒有,從容而鎮定地把事情的原尾道出來,末了,看向綠霓道:“奴婢不是有心要冒犯太子殿下心愛的人,一來她仗著太子行事囂張;二來宮裏不是最講究規矩嗎?試問皇後娘娘,奴婢究竟哪裏犯了錯?娘娘若要奴婢一命,請直言,奴婢萬死不辭。”說完,深深磕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