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風凜冽地吹著,荀真剛去了趟曹婆那兒,腦海裏還回蕩著那個曹婆喜形於色的臉,“荀總管事的身子恢複的速度極快,比我預期得要好,看來年輕果然就是好。雖有副好底子,不過你仍要配合我繼續剩餘的療程才行,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就在她點頭之際,那老婦又皺眉,“荀總管事,皇上都沒來過嗎?”
荀真記得當時一愣,知道這老太婆最是眼尖,掩去眼中的思念,打趣了一句,“沒有,就算他是皇上,在這上頭不也得聽你的吩咐?”
曹婆卻沒有自傲一笑,而是憐憫小心地道:“是不是因為要就老身在這兒,所以讓你與皇上心生間隙了?隔個一段時日行房一次並不會有影響的,老身也不是主張完全禁欲。當日就是看到皇上對你情深意重,我才會這麼不自量力地提出要您在這兒醫治,若真的是我害您失寵了,那老身真的萬死難辭其咎啊?”
荀真那會兒已是站起來將厚厚的紅緞狐裘係好了,將大紅色的兜帽戴上,隻露出一張小臉來,額上的紅梅在白狐毛的映襯下更為美麗,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曹婆婆無須自責,臨過年了,皇上事務繁忙在情理當中,他是明君,初登基,又怎能拋下事務前來找我?他不來自有他不來的道理,而我也不會因此心生疑隙。”
這一番話異常的堅定,記得曹婆頗驚訝地看著她,她也沒再解釋,有時候也知道別人總是詫異她的信心來自何處?其實都是緣於這幾年裏他一再地安她的心,所以她對他有十足的信心,不需要外人了解,自己知道就好。
“夫人,已經到了。”
她正在深思的時候,燕玉在馬車外呼著寒氣的聲音已經響起,遂伸手由她扶著步下馬車,因雪大的原因,還是坐馬車更安全一些。
看了一眼停在外頭的馬車,是宮裏給她送信來的小太監的馬車,而旁邊那幾個侍衛一看到她都彎腰行禮,她也點點頭,不過沒有多說話,這些人都是要避嫌的,能不生事就盡量不生事,在這兒比在宮裏更要檢點,出行也盡量帶足侍女。
想到他已有幾次沒給她寫信了,這回應該會有信來,還有幾日就是年節了,雖然上回給他送東西沒等到他的隻言片語,心裏也略有不爽,不過也可以諒解他已經是皇帝了,要忙著給臣公們寫福字還有今年罕有的大雪,聽說壓垮不少民宅,北地都有災民,而她這兒還好,若哪家受災了,她也盡量讓人送上救濟的銀子,起碼讓人能熬過這次寒冬。
心情澎湃起來,一把提起裙子,快步如飛般親自掀起那道厚重的簾子,連紅緞狐裘也沒有脫下,隻是摘下手套,語氣輕快滿懷希望地道:“公公,皇上是不是有信給我?”
那個小太監還是擺出以往的姿勢笑容,垂著手道:“皇上忙得很,要調銀子賑災,還要……竟不得閑給總管事大人寫信,大人還是……”
荀真的表情怔了怔,又是不得閑?難道連抽空寫封信的功夫也沒有?
從裏屋出來的荀蘭表情冷冷地道:“是不得閑還是你們在那兒弄虛作假?皇上再忙也不可能會這樣?”
那小太監的心頭一跳,這荀家的姑奶奶頗厲害,當然荀真若是發怒可比她厲害百倍,不過宸妃娘娘的許諾更讓他動心,忙跪下來,拉著身後比他身份要低的太監也跪下,“總管事大人,小的不敢欺騙您啊?皇上是吩咐說過隔兩日要小的來看您,可這是之前吩咐下來的,自打萬壽節那夜皇上喝醉了臨幸宸妃娘娘之後,皇上不再提及總管事大人,都是孫公公……他……見不得總管事大人落寞,著小的們還是依時前來,所以小的們也不敢不遵,皇上現在夜夜都召宸妃娘娘侍寢,總管事大人,你要罰就罰小的好了,是小的前幾次說謊騙了您……”
這個小太監說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異常傷心似的,由不得人不信他的話。
荀真的身子顫了顫,他真的臨幸了柳心眉?真的背叛了與她數年的情感?頭一陣暈眩,伸手撫了撫額,險些要暈倒,後頭的燕玉急忙扶住她,擔心地道:“總管事大人?”
荀蘭的臉上血色頓時失去了,宇文家那小子倒向柳家了?居然寵愛柳心眉那等貨色之人?若不是手裏還抱著兒子,不然也定要像荀真那般暈眩。
小太監拿眼偷偷瞄,看來荀真是信了他的話,低頭咬了咬唇,故意誇大其詞的話,荀真還真信了,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正在此時,一把推開燕玉攙扶的荀真麵容一整,表情狠厲地看向那小太監,“你說的都是真的?如果讓我知道你在這兒左右欺瞞,相信我,我也有能力讓你見不著明日的太陽。”
小太監聞言,荀真那滿是威儀的臉與柳心眉那日陰狠的臉重疊起來,果然,兩頭蛇不好做,這兩人都有可能要了他的身家性命,心中不由得著急起來,但臉上卻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
悄然回頭與兩名手下對視一眼,隨即下定了投靠柳心眉的決心,上回的差使辦砸了,早就無回頭路可走,他忙不停地磕頭驚惶道:“給個天做膽小的也不敢在這兒欺騙總管事大人,小的所說的都是千真萬確的,絕無半句虛假,總管事大人明鑒。”
荀真看到他不停地磕頭,心中的疑惑稍歇了歇,這真的不像是說假話的樣子,但是那懷疑一起卻是怎麼也收不住,她不是個隨意冤枉別人的人,遂朝燕玉使了個眼色,燕玉會意地不著痕跡地出去找那些個侍衛悄然打聽。
她卻是一派沉穩,極具威儀地越過小太監走向主位,一直沒有喚他起來,並沒有忽視他因為內心的緊張而額頭冒汗,扶著怔然的姑姑坐下,看到小表弟歪著頭看她,遂笑著捏了捏他的嫩臉蛋,看到姑姑欲說話,眼神示意她不要做聲,一轉身即坐到另一邊去,“來人,給公公看茶。”
“小的不敢。”小太監微掀眼簾有些怕地看著她,遲遲不敢起身。
“有何可怕的?我又不會吃了你,當然如果你對我說謊了,那就另當別論了。”荀真接過侍女端上的茶碗,拈著碗蓋輕撥嫩葉茗了一小口,雙眼仍犀利地看著那小太監的一舉一動。
小太監一聽,哪裏還敢再跪著?朝後麵揮了揮手,其餘兩人都站了起來,小心恭敬地接過侍女手中的茶碗,“小的謝總管事大人賞。”
“不用那麼拘謹,對了,你說皇上在萬壽節寵幸了宸妃娘娘,當時是什麼情形?”荀真狀似隨意地道。
“總管事大人何必知道細節呢?宮裏人人都知道了,隻有遠在這兒療養的總管事大人才沒有聽到風聲,這……這事一提起來不是讓總管事大人傷心嗎?”小太監小心討好道。
“無妨,皇上始終是皇上,臨幸後宮是再正常不過,我也知道公公是為了我好才說這麼一通話,讓我心裏有底,雖說聽到了心裏肯定不高興,但我若是連這個都回避,豈不是真的要失寵了?公公,你說是不是?”荀真狀似推心置腹地道,臨了還歎息一聲,“做女人難啊,做皇上的女人那是難上加難,公公,我都受得住,你盡管說。”
小太監卻是冷汗涔涔,宮裏都傳言荀真善妒,現在看這樣子卻不像,上回宸妃娘娘教他說的話好像都不奏效了,這可如何是好?手指不自覺地捏緊身上的衣衫,在荀真挑眉看過來之際,忙道:“小的沒有資格在寢室內侍候,隻是看到那天夜裏,皇上喝醉了,由孫公公與宸妃娘娘扶著回去,一路上,皇上因醉對宸妃娘娘……又吻……又抱,最後小的就見到……宸妃娘娘進去了……因那夜我要值夜,天亮後,宸妃娘娘才侍兒扶起嬌無力地離開華龍宮……”
生編亂造了一大串話,隻因上回皇帝好像也是喝醉了,在宮裏一角就當場臨幸了荀真,那夜他也屬於疏散的內侍之一,所以他也借此編得有模有樣,這回總管事大人應該會信了吧?隻要她與皇帝心生間隙,繼而大吵冷戰,那麼有誰能拆穿他的謊言?不過最好的結果卻是眼前這個女子失寵。
荀真聽了半晌,眼睛卻尖利地看到他的小動作,遂表情似有幾分落寞地道:“也是,皇上一喝醉就那樣……”
“可不是?皇上……就喜歡那樣……”小太監本來想說上回皇上與您不也是這樣嗎?但怕這話過於直白會讓荀真起疑,尷尬地喝了一大口茶水。
荀真卻沒有再搭話,而是起身道:“公公稍等,我有一物要托你帶給皇上。”不待小太監回話即轉身回屋。
荀蘭也趕緊抱緊兒子一道進去,一進內室,看到燕玉已經從另一邊的門進來,小聲對荀真道:“總管事大人,我已不著痕跡地打聽了,那些個侍衛因為沒有被皇上召喚,所以並不知道內宮之事,而且他們都是一辦完差即要交牌,與皇上彙報之事都是由那幾個太監負責的……”
這是宮裏的一向規矩,侍衛不比太監,太監等同於宮女,是可以在內宮隨意行走,而侍衛是外臣,要避嫌,如無需要,一般皇帝是不會著侍衛去回話稟報她的事,“嗯,這很正常,因這幾個小太監都是直接向我回話,所以皇上沒有因故召他們去回話。不過我看那個說話的小太監越說越離譜……”
尤其是宇文泓喝醉後當場親柳心眉,這絕無可能,那廝別人不了解,她還不了解,柳心眉那樣的女人是不可能讓他如此失態的,喝醉了是有,但絕不可能會發生與她相同之事,所以對於那挑撥離間的話她將信將疑。
看到姑姑要發問,即擺手示意她待會兒再說話,坐下來鋪開紙,急速地寫了一封簡短的信,塞到信封內,連款也沒落,除了筆跡外沒有一樣她的落款,將信交給燕玉,“你速去,趁那幾個小太監還留在外廳中,將這信交給那幾個侍衛,要他們一定要轉交給孫大通,切記,是孫大通。”要他們在沒有宣召的情況下接觸宇文泓,太難了,找孫大通倒是容易得多。
燕玉點點頭,接過信又趕緊從側門出去,荀真這時候趕緊起身,抓過一個小木盒,塞了一兩樣飾品進去,然後在荀蘭不解的目光中,掀簾子出去外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