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卿雲出現在院外,而此時的場景竟與初見時幾乎一模一樣,院內的杏樹嫩綠,窗上的喜字嶄新。
可待他進到屋裏,床上躺著的男子,已經臉頰凹陷額頭散著陣陣黑氣,呼吸間出多進少,已然是命不久矣之相,他嘴邊有一顆漂浮在空中的藥草,而男子卻摸著趴在自己床邊的女子。
慘白的嘴唇依然泛著笑,裝作很輕快的道:“這次的藥草好香啊,好像和平日的不太一樣?”
那女子聽著虛弱的聲音心中酸澀難忍,眼中的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的掉落。
在她心中,他好似永遠都是這麼一副微笑的模樣,開心了是,難過了也是。
可他這個模樣卻讓她更加心疼。
怕他擔憂,她撇過頭咬緊下唇,不讓自己發出一絲絲哭泣的聲音。
但男子並沒有撐過幾句話,胸口的疼痛陣陣襲來,他強忍著又呼吸了幾息才緩過些氣力,將湧上的血腥氣咽下,愛憐道:“是我拖累了你,山中的草藥采起來一定很危險是不是?”
他附上她的手而更像是最後的自語:“我自幼眼盲,爹是誰也不曉得,娘親也在我不大的時候離開了我,心中神傷可我真的不怨他們。如若一輩子就那麼渾渾噩噩的結束了性命也便罷了。可老天爺卻偏偏讓我遇到了你,讓我體會到了什麼是愛。”
他哽咽的慘笑著道:“我能與你相遇實屬是萬幸,可這次我恐怕是真的不能再陪你了。”
他順著她的手摸向她的臉頰,觸手便是滿手的濕潤。他似是觸電了一般的縮回了手。
床單被攥在手中變的褶皺,無法抹平的床單就如他的一生般坎坷。他若怨,隻怨自己,一麵體驗著溫暖,一麵又恨自己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明知自己時日無多,卻貪婪的死死抓住她的愛不願放手。徘徊掙紮卻越陷越深。
他就像一個,從沒吃過糖的孩子。感受到了糖的甜,自私的便再也舍不得離開。
可…他怎麼可能舍得放手…他不甘心…
他從未像現在這般覺得,若能看見多好,若能活著多好…
一聲一聲的呼喚回蕩在耳旁,開心的、生氣的、撒嬌的,往日她的一字一句卻不曾想已經深深的刻在了自己的記憶中,一切是那麼的清晰刻骨,“自小到大,從未有一人真心待我,唯有你一人。此生能與你度過這幾年歡愉時光,我一直覺得是我偷來的…”
櫻娘淚水盛滿眼眶,再也壓抑不住的抽泣,似剛要說話,便被男子製止住。
“咳咳,或許這就是我的報應吧,得了自己本不應得的…”
櫻娘還未反應過來,他卻悲痛欲絕的喉頭腥甜,控製不住的咳出一口鮮血,溫熱的血液染紅了他慘白的嘴角。
他張著嘴無力的開合,喃喃自語:“隻可惜,我直到死都沒能看你一眼。我聽說天是藍的,草是綠的,杏子是金黃的。可你會是什麼模樣呢?如若真有來世,我又如何才能尋的到你呢?”
他氣若遊絲,櫻娘慌亂的捧起他歪倒的臉龐,側耳上前哽咽道:“你說什麼?我為什麼聽不清了。你歇息一會便能好的。你的身子怎麼這麼涼。被子,蓋住就好了。沒事的,你會沒事的。可你為什麼還是這麼的涼!”
她癱軟的跌坐在地,厚重的無力感席卷開來。
就像有一根針刺穿了她的心髒,糾絞在一塊痛的無法呼吸。原來傷心至極的時候,心真的會痛。
滿含的淚珠在她紅腫的眼睛裏滾動溢出,一顆顆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滾落下來,滴在地上落在心間。
她將自己埋在臂窩裏失聲抽泣,她已經用了自己所有知道的法子。可依然沒有效果,她悔恨自己當初為什麼貪玩,為什麼沒有好好修習。
失神說著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話:“馮郎…,你不是喜歡聽隔壁的先生說書嘛,我這回一定不耍賴皮早早的起來陪你去。你還記得嗎?我們說好,待今年初雪時,要在杏樹下埋上一壇果酒。你還記得…”
可空蕩蕩的房間裏,卻吝嗇的隻餘下,她一人的回響。
“你起來啊,你說話啊…我們說好的,你怎麼說話不算話了呢…”
無聲的抽泣終於忍不住崩潰大哭。可憐脆弱的蜷縮一團。
櫻娘衣服上血跡斑駁,今日為了摘得這顆草藥,入了獸穴,三界一日繁華一年,她不惜被咬也不願拖延時間。
幾處深可露骨的傷口隨著她的哭泣,剛剛結痂又再次撕裂開來。後背上傳來的刺痛讓她想起剛采摘到的草藥,手忙腳亂的伸著顫抖的手輕捏馮郎的下巴,雖是對著馮郎,卻更似在安慰自己:“這次的草藥不一樣,你聽話,吃掉一定會好的。你說過要陪我一輩子不會離開我的,你答應過我的。”
可任她如何搖晃,床上的男子依然一動不動。油盡燈枯藥石無靈,她又如何不知…繁華境生而有終,是帶不出去的…
那張溫潤的笑臉她再也看不見了,那個體弱卻堅毅的人不見了。
她坐在地上時而傻笑時而瘋癲。
朝暮交疊日月輪替,不知過了多久。
櫻娘扶著床邊艱難的站起身子,雙眼失神悲慟的看著躺在床上的馮郎:“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她下定了決心,不顧自己受傷的身體,深吸一口氣提起全身的靈力,五彩光暈登時浸滿了整間房屋。
相同的屋舍,相同的場景,但早已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兩人的相處時光一幕幕在櫻娘的眼前閃過,對於她幾萬年的壽命來說,這幾年猶如彈指一般,但刻骨銘心的感情早已在身上留下了印記,讓她無法忘懷,以後的日子若沒有他的陪伴,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度過。隨著合上的雙目,晶瑩的一滴淚,順著眼角劃過臉頰。
她一隻手撫上頭頂的獸角。握緊、用力,一隻閃銀光澤的獸角沒有留戀的被她硬生生的掰斷,絕望的她嘴角溢出一片殷紅,訕笑著:“原來剜心之痛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