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中學住宿的學生不多,因此寢室大有空餘,六人間的地方隻住了我和有青兩個。
住宿的作息時間很規律,晚上十點鍾的時候準時熄燈,生活老師舉著小手電筒挨個兒查看宿舍,待第二天早晨六點半鈴響,一群孩子像小鴨子一樣被趕去操場上跑操。
走讀學生略去了這一環節,因此他們背著書包、拎一袋包子酥餅慢悠悠路過時,十有八九會瞟上那麼兩眼,望見認識的人還會幸災樂禍似地笑一笑。
有青跑得慢,往往需要我回頭看一看,才發現她早就墜在身後很遠了。然而她從不會主動叫我放慢速度等等她。我倆漸漸熟悉之後,我看出她實際上是個膽子很小的倔強姑娘。大抵是在學校裏麵境遇狼狽,她被孤立得久了,比誰都要敏感謹慎,生怕惹人討厭。
除我之外,第一個向有青表現出善意的人是我們班班長。他是個戴黑框眼鏡的小矮子,秉著團結同學的原則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初中一年級的時候有青下樓梯不慎跌倒了,是班長路過把她扶了起來,又關心地問她有沒有事情。我不知道他是受先天性善良品格驅使、還是僅僅是出於客氣禮貌問這一句。
顯而易見的,有青很感激他。
數學課上,有青自書包裏摸出什麼東西,悄悄塞到我掌心。
我憑借形狀,依稀分辨出是她從家裏帶來的地瓜幹。農村多種地瓜,有青家更是幾乎將其當成飯來吃,她上學時往往會從家裏帶母親曬幹的地瓜當幹糧,不光做零嘴,還能節省飯錢。
她的手胖嘟嘟、熱乎乎,即使是天氣最冷的時候也是溫熱的。住了一年半的學校,她瘦了一些,不過體重基數較大,所以不太看得出來變化。
下課的時候小眼鏡班長分發作業本,遞給有青的時候她正好在吃地瓜幹,於是主動笑眯眯地請他吃。眼鏡兒愣了一下,客氣地推脫說,“我在發作業呢,沒手拿。”
有青訕訕地收回伸出的胳膊,一瞬後熱切地說,“需要我幫忙嗎?”
她一直靦腆,隻有我知道她說出這句話花費了多少勇氣。
“哦哦,謝謝你,我自己發得完的。”小眼鏡撓撓頭,依舊是客氣的推脫,但這時已經有小範圍的同學關注到了這裏的動靜,互相對視後用一種搞怪的語氣喔喔起哄。某個男生嬉笑著說,“葉有青,怎麼不請我們吃?”
她便慌忙從桌裏翻出一個皺巴巴的紅色塑料袋,打開,捧了滿滿一捧遞過去。對方沒接,隻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小心撚起一根,先是浮誇地放在眼前看了看,又慢慢地湊近鼻子嗅了嗅。
這時的有青心中已經明白什麼了,臉漲得通紅,男生的表演卻尚未結束。他像是吃毒藥似地,擰著眉頭將地瓜幹隻咬下一點咀嚼,三秒鍾後吐出來,撇撇嘴,“這是人能吃的東西嗎?”
班級裏的男生女生頓時哄堂大笑。我看見有青的眼淚已在眼眶裏打轉,第一反應卻是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班長。
意料之中的,小眼鏡避開了她的眼神。
上課鈴很快響起,一群人頓化做鳥獸散。我秉著事不關己的心態旁觀這一場鬧劇,保持沉默,心裏歎了口氣。
有青,你還不明白麼。不要將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這是最愚蠢的做法。
反擊!不想做弱者,不願再膽怯,不能一個人躲在被褥裏哭泣!
遺憾的是,你依舊學不會,隻會被動接受這命運給予的一切。
遺憾的是,我幫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