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10】(1 / 1)

在學校洗澡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需要帶著自己的洗漱用具去公共的澡堂子。夏天時還好,數九寒冬裏洗個澡簡直成了奢望。因此冬季裏大多數孩子是不出門的,而是拎一個熱水壺打滿熱水,在寢室裏簡單擦洗擦洗。

徐宏發找上門來,就是在這樣的冬天。

“江歡,有人找你!”

彼時我已經念初二了,成績不好不壞,勉強看得過去。實習的年輕女老師輕悄悄繞過教室後排,來到我身邊推了推我的胳膊。

她俯下身的時候有淡淡的香水味縈繞在我周邊,講話的聲音溫柔極了。我扭頭向外望去,一眼就看見腋下夾著半舊的傘的男人——好些年不見了,他微佝僂著脊背,看起來有些陌生。

我從沒有刻意去留意徐家的消息,不想跟他們有任何聯係、僅僅隻是見一麵也不行。可這時已經有同學向我的位置投來了打量的目光。

老師似乎看出了我的猶豫,笑著說,沒關係的,就出去一會兒,不耽誤上課。

這個世界上總是發生著這樣的事情……自以為是的自作主張。我當然曉得她是好意,卻並不妨礙我心中厭惡這樣的感覺。她用的香水似乎是清香花係,從前聞起來香甜芬芳,如今隻覺得發甜發膩,恨不得她離我遠一點、再遠一點。

於是我站起來,在同學們不明所以的好奇目光裏,走向嚴寒的室外。

“歡歡上課哇?嗨呀,我等了好半天都不見你出來,那個小老師真好,熱心。”

徐宏發迎上來時臉上掛著笑,有些討好的意味。樓外飄著細雪,我勉力揚起嘴角,拿出一個敷衍的弧度來維持表麵上的禮貌。

外公不喜歡徐家的人,徐家人不怎麼在意我。說白了,我們很多年沒見過了。

那為什麼會來這一遭呢?

我對徐宏發的印象其實已經模糊。他太久沒有出現在我的生活裏,在瞧見他的那一瞬間,我甚至不能把眼前這個略顯頹氣的男人與腦海中頂天立地的“父親”形象聯係在一起。緊接著他又絮絮叨叨說了些什麼東西,大抵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我沒有耐心聽下去。

於是克製而客氣地提醒說,我該回去上課了。

他搓搓手,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支吾片刻後細聲說,“年前家裏要擺酒,到時我接你來?”

天上飄了細雪。我扭頭望著欄杆外,漸漸漸漸從他含混的說辭裏拚湊出事情的始末。原是徐宏發早娶了新婦,給我添了一個妹妹。這些天裏他一直在猶豫是否要接我吃個百日酒。

這麼多年,我從未感受過他一星半點的關愛。或許是隨著年紀的增長、他愈發感受到親情的珍貴,或許是隨著時光的流逝、他愈發覺悟了對我的歉疚……總之他來了。

即使已經很遲了。

這些年裏,我總是想,徐宏發和江衛芳有再多不是,他們仍舊給了我生命。父母本來就不虧欠子女什麼,我們最後都是獨立的個體——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我的確可以十分冠冕堂皇地說出這樣的言論。可放在親曆者身上,你方才會知曉這有多麼殘忍。

我心裏感激這來自父親的好意,但請神明寬宥我,我仍舊選擇拒絕。

最後徐宏發離開時沒有得到滿意的答複,但是微彎的脊梁挺得筆直。我不知道這是否與我給他的祝福相關,但可以確信的是,我從他離去的背影透見了十年前、那個神采飛揚的年輕父親的影子。

而我的心依舊空空蕩蕩。

江衛芳有了老楊。外公家有了江璟。徐宏發或許會抱著新生的小女兒,陪她摘下春天的第一朵小花。

我慢吞吞地走回教室,在實習老師路過、裙擺飄香時,第一次毫不掩飾地伸出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